昨天上午,刘自红和奶奶一同来到我的“希望图书室”,刘自红要去天津城建大学上学了,她来向我道别。我们一起回忆起六年前的情景,刘自红的奶奶不停地抹眼泪,这2190天太不容易了。  记得那天天气也和今天一样,阳光灿烂。那是2015年8月底,450多名小学生升入茨营中学。新生报到时,1504班的班主任孙志平老师找到我,说他班上有个女学生报到时,应该交的代办费、全年的保险费都交不起,我立刻让孙老师把孩子找来。不一会,一个头发剪得短短的小姑娘跟着孙志平来到我的图书室。孙老师去忙班上的事了,我和小女孩聊了起来。她告诉我,她叫刘自红,家住胡家坟村。胡家坟属于整寨村委会,是个水库边的小村庄,我曾经去过几次。我问刘自红:“现在水库边还经常有人钓鱼吗?”她说还有人钓鱼。看到小姑娘心态逐渐平静下来了,我就转入正题,细细地问起她家的情况。她说现在她和奶奶一同生活,她出生4个月妈妈就去世了,父亲离家进城打工。我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说还有个姐姐,曾经在茨营中学读过书。当她说出姐姐叫刘露时,我想起2012年给学生们上“三生教育”课时,我曾经教过刘露,提问时刘露对一个问题的看法(似乎是有关男女同学之间的情感处理)还得到我的赞扬。我问刘自红:“是1109班的刘露吗?”她说不知道,姐姐平时不管她这个妹妹,也不和她说自己的事,姐姐初中没毕业就离开家了。到茨营的这几年里,我看到过有些家庭贫困的孩子,确实是先管自己的生存然后再考虑别人,即使这个“别人”是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或是爷爷奶奶,刘露也许就是这样。我没多说话,下楼帮刘自红办好了交费入学手续,让她到宿舍收拾床铺。我问她需要被子吗,她告诉我早晨奶奶送她来时已经把被子带来了,我给了她一条床单和一些文具。 当天晚上,我猛然想起2011年曾经有人资助过刘露,资助人的名字和电话我曾经记在一个旧练习本上。因为去威宁支教一年中,我的宿舍搬了两次,再加上那时没想到要让受助学生填表登记,能保存的资料不多。翻箱倒柜一番寻觅,没有找到那个练习本,无法知道当时是谁资助她。还好,在图书室里有一只纸箱,是每年暑假我清理图书时存放有未还图书的学生借书证的,共有600多本,在其中找到了刘露的借书证,那上面记录着她有一本书没有还。  刘自红家不是建档立卡贫困户,无法享受政府补贴。有天早读时,我又到1504班找到刘自红了解情况,她告诉我刘露后来到曲靖打工,也不知道做什么工作,过年也不回来。我问刘自红,父亲经常回来吗,她说很少回来,父亲每次回来也不给奶奶钱,家里的农活只有靠她和奶奶干。这次为她上中学,奶奶卖了两口袋玉米凑了些钱,把校园卡和第一个月的伙食费交了,实在没钱交保险费和代办费。我安慰她,这些费用不用担心,不久我的朋友们会再给她寄400元钱,收到汇款单时,要记下汇款人的姓名、地址和联系电话,写封感谢信谢谢人家。小姑娘点点头。我问她会写信吗,她说语文课上学过。我还和她说好,等过些时间我到她家看看。 2015年12月,我跟着刘自红到了胡家坟。那天下着大雨,她家屋里又黑,我的相机没有闪光灯,照了几张照片都是很暗,几乎看不出人的相貌。和刘自红的奶奶谈了有关刘自红的学习情况,我让老人放心,我会把刘自红当自己孙女一样对待的,老人十分感激。 在刘自红家,屋里我前后打量了一下,房子估计约有40平方米,刘自红和奶奶睡在阁楼上,房门的左侧有烧柴灶,一张小桌上有电磁炉,一台电视机放在正对大门的矮柜上。她奶奶说家没有能种稻子的水田,坡地上种的是玉米和桑树,房屋前有块菜地和几棵柿子树。 几天后,刘自红给我送来了几十个家里摘的柿子和一小袋荞麦面。我告诉她,我最想看到的是她的学习上的进步。刘自红说她会努力的。那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刘自红成为1504班的前十名,小姑娘挺争气的。 2015年年底,听茨营镇的干部说,为解决曲靖市区用水问题,市里已决定在胡家坟筑坝蓄水,建一座中型水库,胡家坟及周边的几个村子要搬迁。我连忙找到刘自红询问,她说村干部已经向大家说过这事,究竟向什么地方搬、经济如何补偿、什么时候搬,都不知道。我对小姑娘说,让奶奶打听清楚,等爸爸和姐姐回来,商量一下怎么办。 2016年春节后,我见到刘自红时,她说爸爸和姐姐春节都没回来,村里也没有人来和她家谈搬迁的事。 2015年底在区里参加一个会议时,我曾向茨营乡人大主任打听过胡家坟村村民搬迁一事,他提到会按搬迁村民的现有住房质量和面积、经营土地面积、果树及其它不动产情况给予经济补偿,政府鼓励村民进城农转非。按省国土部门的文件,胡家坟的土地为四级,每亩地的补偿费为4.06万,但搬迁户认为这个标准太低,不同意搬迁,乡里四套班子大部分精力都花在这件事上。由于时间紧,我没来得及多了解更多有相关政策法规。 根据我的调查,现在茨营建砖混结构的房屋,建材费和人工费每平方米约需1000元,这两年茨营农民建房大多是建四层或五层,面积200-300平方。如果在城里买房,房价为每平方米2888-4000元。有些胡家坟的村民现在住的是楼房,据说他们每家的各种拆迁补助加起来能有几十万,如果在城里买套120平方的房子,再买一间30平方的门面房开个小吃店或杂货店,村民自已只要再拿出几万元就能成为真正的城市人,而且日子应该不会太差。但是刘自红家该怎么办呢,她家实际上没有强劳力,她家房子面积小,拆迁补偿费不会太多,再加上她奶奶年纪大,进城能干什么呢?如果不进城搬到别的村,她能得到二、三亩地吗?即使得到土地,一年的收成能养活她和刘自红祖孙俩吗?我一直为刘自红一家担忧,很想再去她家看看。 2016年10月国庆长假,南师附中的几位校友结伴到茨营来看我,他们租了辆车,我们一起又到了胡家坟,走进刘自红家。 刘自红的奶奶见到我们一伙人有些意外,家中凳子太少,不够坐。我告诉他,来的人都是我的学生及他们的孩子,他们想在屋外看看菜地和牲畜,不要去借凳子。老太太坐在凳子上和我说起家里的事。因为是第二次见面,她不像去年那样拘谨,话也多了。 我见到家中还有个13、4岁的小男孩,就问这小伙子是谁,老太太告诉我这是孙子,是二儿子家的,在三宝上中学。她说,她生了两儿两女,刘自红的父亲是大儿子,已经几年没回家,前年她生病,两个儿子都没回来,是靠女儿女婿抬着她送医院的。家里房子漏雨,老太太实在没有办法,自己借了梯子上房顶拾瓦……讲到这里,老太太泣不成声。我对她说:“你60多岁的人了,上房的事不能再干了,如果碰了摔了,你让刘自红怎么办呢?她现在还离不开你呀。”老太太深深地叹口气:“我的命真不好,自己养的儿子都不管我这个妈,更别指望他们养老了。”这几年我在云南和贵州,接触到不少贫困农户,知道贫困、尤其是长期的贫困,能够摧残有些人的意志,有的人还会丧失做人的尊严,但像刘自红父亲这样道德底线都被击穿的并不多见。见到老太太伤心,我提出到门口照张相。  接着,我又问起建水库房屋拆迁的事。她说有些村民提出土地补偿金太低了,现在还没有人搬,有村民到市里上访。我问她家里共有多少地,她说有4、5亩,都种了玉米和桑树,没有牛,种地都是她领着刘自红和孙子用锄头一下一下刨出的,这几天正在收玉米。我叫来了刘自红,对祖孙俩说:“有两件事想和你们商量一下。第一是刘自红读书的事,我教过学生答应负责她的初中、高中的所有费用,刘自红如果能考上大学,他们也能提供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刘自红上学期学习情况不错,今后还要继续努力,我觉得上大学的希望很大。”刘自红点点头。“第二件事是搬迁,我原以为春节刘自红她爹会回来,你们可以共同商量出一个方案。现在看来不能等他了。我的意见,一是你们把家里的田地面积弄清楚,一块一块都和土地证核对一下,今年秋天能种多少就种多少,来不及的就不种。再把家前屋后的果树仔细数数,搬迁时会按果树的大小和结果的多少算钱的。如果有人要你们在搬迁合同上签字按手印,一定要仔细慎重,不必马上就签。”老太太说她不识字,我估计刘自红也没有经验,就说:“到时候你让刘自红找我吧,我帮你们当个参谋。”我对几位南师附中的校友说,遇到有关法律、法规方面的问题,请他们帮忙咨询一下律师,他们满口答应。 刘自红性格开朗,与同学关系和睦,更可喜的是她不偏科,学习也努力。2017年5月,刘自红被评为优秀团员,我给她颁了奖。  2018年,刘自红考上了麒麟区一中。我已经和南师附中八八届文科七班的校友商量过,他们愿意负担刘自红上高中、上大学的费用,他们筹集了几万元,这笔钱由陈莉代管,她直接与我联系。很快,陈莉来到茨营。我将高中第一年的学费、生活费交给了刘自红,并用她的身份证替她办好手机。 每学期刘自红会用手机发几次信息,告诉我她的学习情况。高一下分科时,她选择了理科,我支持她的选择。2020年底,她告诉我,她和奶奶已经搬进水库大坝边上的新建搬迁房。春节时我去了一趟,房子建得不错,上下两层,有客厅、厨房,还有四个卧室。老太太告诉我,刘露回来说房子有她的份。是的,毕竟她户口还在胡家坟吗。刘自红已进入高考的冲刺阶段,我让她最后一学期注意劳逸结合,不能把身体拖垮了。她说,高三她体重还增加了。我看了看,真的,她个子长高了,面色红润,气色真不错。 高考刚结束,刘自红就打电话给我,我刚从北京开会回来,没有过多地聊天,我让她知道高考成绩通知我,如果填报志愿有不清楚的,也可来找我。 6月23日中午,收到刘自红发来的照片:  这孩子真争气,超过二本线几十分! “不知她怎么想的,为什么报个天津那么远的大学,她一个人要去那里,我实在不放心。”听到奶奶这番报怨,我笑了:“人家刘自红已经过了十八岁啦,你看比你高一头,她已成年了,她可以自己做主了,你也可以少操些心了。” 我要上课了,把这爷孙送到校门中,我对刘自红说:“实践证明这6年我没帮错人,你名字中有自,今后你要自立,还要自强。孙老师相信你!” 孙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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