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啊，盼啊，终于看到段佳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了，这个信封里装着的，是多少人的期望啊！

  第一次听到段佳乐这个名字，是我到茨营示范小学调查了解农村小学教育情况时。2014年底，茨营示范小学的校长张佳志老师告诉我，他们学校的六年级女学生段佳乐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母亲在她小时候就生病去世了；段佳乐的父亲在塑料大棚（绿联蔬菜公司）干活，养活奶奶和段佳乐；2013年，她家因劳动力少、家中有病人，被评为建档立卡贫困户。段佳乐的奶奶常年生病臥床不起，段佳乐每天中午都要从学校赶回家里给奶奶做饭、喂饭，然后再回学校上课。张佳志告诉我，段佳乐被学校评为“孝亲敬老好儿童”。我当时就向张校长表示，这种孝敬老人的学生我一定会密切关注的。

  2015年9月，段佳乐成为茨营中学1504班的学生。1504班的教室在新教学楼的一楼，离图书室最近，我经常会到这个班上去转转，重点是看看段佳乐的学习情况。从成绩上看，她在班上属于中等，数学似乎是她学习上的短板，时常看到她在为如何列出解应用题的方程发愁。不过我也发现她的纪律观念很强，每天早晨我到操场锻炼身体时，都能看到她急匆匆地一路小跑进入学校，从不迟到。我问她为什么不住校，她说如果住校奶奶就没人照顾了。当时我心里就想，多孝顺的孩子呀。

  不久，1504班的班主任孙志平老师告诉我，按相关部门规定，只有农村寄宿学生才能享受到国家的伙食补助，段佳乐是走读生，无法领到每学期500元的伙食补助。我又找到段佳乐的父亲，和他商量段佳乐住校事情。段佳乐父亲段木建在蔬菜生产基地开拖拉机，他说自己每天工作时间长，没法照看卧床的老人。我想也是，在现在情况下，也许段佳乐不住校是最佳处理方式。那时，我就考虑联系爱心人士资助段佳乐。

  2015级新生进校后，我一直想到段佳乐家看看，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去成。2015年11月中旬，我的老朋友、发小钟甫宁教授到云南来看我，同行的还有德国哥廷根大学的斯泰锋教授，我向他们说了段佳乐的情况，他们也对这个小姑娘感兴趣。这时我才突然发现，已经两天做早操时没见到段佳乐。她同班同学告诉我，段佳乐的奶奶前几天去世了，她请假料理后事。11月17日，我在操场上见到段佳乐时，她告诉我奶奶已经安葬。我说想到她家看看，钟甫宁、斯泰锋两位教授也想看看茨营的农民家庭，于是段佳乐领着我们一行到了她家。

  段佳乐家的房子已经有30多年历史了，可能因为家中有病人的缘故，房子内外近几年都没有粉刷，显得十分破旧，墙上满是灰尘。我顺着没有扶手的楼梯上到阁楼，楼板格支格支响个不停，我赶快告诉钟甫宁，他和斯泰锋不能上来，楼板承受不了我们三个人的重量。我打量了一下段佳乐的床铺，没有蚊帐，没有床单，垫的是床棉花胎。我问段佳乐会洗被子吗，她说会。我让她到我那里拿条新床单，抽空再把被子洗洗。阁楼上朝北有扇窗户，没安玻璃，拉着一块塑料布遮挡风雨。窗下有台旧缝纫机，放着一只台灯，这就是段佳乐的桌子，她就在这缝纫机上做作业。

  段佳乐向我提出，她想到图书室当志愿者，我马上答应了她，还允许她可以把作业带到图书室来做。我又一次向她提到，是不是考虑到学校住宿。我担心她家没有多余的被子，告诉她我可以给她一床被子。

  临走前，我拍下段佳乐家门口的贫困户识别卡，上面列出了帮扶单位和帮户干部。

  第二天段佳乐就来到图书室当志愿者。段佳乐是个内向的孩子，常常是我问一句她才回答一句。一个星期下来，和我逐渐熟悉后，话才略微多了一些。我把在她家拍的照片给她时，她问我那天和我一起到她家的两个人是不是也是老师，我告诉她那两位都是大学老师，而且都是大学教授呢。我特别提到，钟甫宁教授希望她将来能上大学，最好能到南京上大学。段佳乐有些吃惊：“我能考上大学吗？”我立即反问：“你怎么就肯定自己考不上大学呢？事在人为，就看你有没有决心。”我对她说，我和钟甫宁是小学、中学的同学，初中未毕业我们都到农村插队当农民，1977年恢复高考后才实现了我们上大学的梦想。我告诉段佳乐，上大学确实不容易，但通过自己的努力，再加上别人的帮助，这个理想是有可能实现的。

  段佳乐期中考试成绩进入班级前二十，我很高兴，表扬她学习努力、刻苦。钟甫宁委托我把资助款交给段佳乐。拿到钱后，小姑娘不知说些什么，只是连声说“不要，不能要”。

  我问段佳乐会写信吗，她说可以试试。第一次写给钟甫宁的信并不理想，信的格式不对；第二次写得还算通顺，只是有些涂改。她说等考试后她重新写。2016年春节我到她家进行家访时，当面看她写好信封，又教给她如何贴邮票，随后我帮她把写给钟甫宁的信带到了茨营邮政代办所寄出。

  段佳乐家的家务事大多是她干的，我几次到她家都看见她在用白菜煮面条。我问：“你是不是只会用白菜煮面条呀？”她有些脸红，“我还会炒洋芋、炒四季豆。”一天，她上衣口袋破了，我问她自己会补吗，她说会，并从我那里借了针线。第二天，我看到破的地方用白线补了起来，只是针脚长短不一，看起来还算平整。

  在图书室当志愿者服务员，段佳乐并不是最能干的一个，图书上架时，有些书应放到哪个架上她判断不准，登记借出图书时她写字慢，但她是态度最认真的，该她值日时从不缺席。空闲时，她会从书架上抽出本书，坐在椅子上看，有时还会问我该看些什么书。我向她推荐高尔基的《童年》和曹文轩的《草房子》，初一下学期时，她高兴地告诉我，语文老师也向学生们推荐了一些书，包括《童年》和《草房子》，而且作业中也有与这些书相关的内容。一天中午，段佳乐突然问我：“孙老师，你知道阿列克谢为什么会挨外公打？作业里有道题目问了这个问题……”我回答：“我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哪能记住这么多呢？你不知道阿列克谢挨打的原因？” 段佳乐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没记住。”我问：“那怎么办呢？”她略想了一会，从书架上找出《童年》来，一会儿就把作业完成了。我乘机启发段佳乐：“《童年》这本书你看过的，为什么没记住里面的情节呢？”“我看的速度快，有些地方不太认真……”“看书不能只图快，有些书需要细细品味，就像吃饭一样，细嚼慢咽，食物中的营养才能吸收得更多。”

  2016年五四青年节，段佳乐成为七年级的第一批共青团员。宣誓后，我问她有什么感受，她只说了句：“我要努力”。

  2016年放暑假前，有位南京的志愿者来到茨营中学支教，我给他安排了一些任务：帮学校计算机房测试所有设备，并利用星期天教给几个孩子（其中就有段佳乐）使用电脑。6月26日星期天，段佳乐到了图书室学习电脑操作。我让段佳乐从电脑开机做起，完全自己操作，我在边上“监考”。虽然她的指法很笨拙，速度也不快，但是她不会轻易放弃。在图书室里，只要有时间，她就会在电脑上练习写文章、插入图片。初三信息技术考试，段佳乐顺利过关。

  2018年8月，段佳乐考上了麒麟高中，我和她父亲送她到学校。

  我对段佳乐说，进入高中后，学习任务会比初中更重、压力更大，要有吃大苦的思想准备。“我知道你能吃苦，不过，学习上的苦比生活上的苦更考验人。困难像弹簧，看你强不强，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她点点头。

  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曲靖的中、小学无法正常到校上课。我到段佳乐家时，她正拿着几本教辅材料发愁，说有些题目看不懂，我翻了翻，我也不会，我没上过高中，这些内容根本没学过。我让她去找同村的胡依然，“胡依然学习成绩比你好，她又在快班，去请教她吧。”

  2021年高考刚结束，段佳乐来到茨营中学图书室，和我商量志愿填报。她说，自己因为是农村独生子女加分，加了15分刚刚过二本投档线。因此她觉得，二本院校录取的希望不大，所以重点考虑大专院校，她想报小教、幼师或护理专业，几年后就业可能机会也大一些，我也觉得这样稳妥的。

  相信段佳乐会在大学里继续努力的，真心希望她家永远脱贫。

孙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