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富城是个小个子男生，他的宿舍就在图书室隔壁。2015年秋季刚开学那段时间，每到图书室开放，总会有十多个初一男生挤在图书室门口看热闹，有时把进出图书室的路都堵死了，我吓唬他们：“凡是到图书室来打酱油的我都要打板子！”我扬起手中的木条，这些皮孩子才一哄而散，杨富城是其中之一。 开学一个多月后，1508班的陈东艳向我推荐了杨富城。陈东艳是我最信任的学生之一，她的建议我肯定要考虑。于是按照图书室不成文的规定，杨富城到了图书室接受我的技能考核，与他同班的一帮男生偷偷躲在图书室门外观看。我向杨富城讲明了考核方法和标准，就从刚刚还来的图书中抽出十本放在他面前。杨富城对我说：“孙老师，我先把书整理一下，这不算作弊吧？”我点点头：“可以。”他先把书名第一个字母相同的放在一起，又把十本书按书名第一个字母从A到Z排好顺序。当我开始计时，他不慌不忙地依次把十本书放到了架上，由于不走重复路，他完成任务只用了48秒。我心想这是个有头脑的机灵鬼，就收下他当志愿者管理员。从此，他几乎每天都到图书室来。
杨富城是个很爱说话的孩子，话虽多但并不讨嫌。在图书室里，他不停地和借书的学生们说话，他认识的学生也多，一会向这个推荐《三国演义》，一会又向那个介绍《青铜葵花》，还帮助有的学生寻找想借的书，他也不时向别人打听某位同学的情况。当然杨富城也常常会问我一些事情。“孙老师，你说董卓这个人不能算三国的人物吧？那时魏、蜀、吴都还没建国呢，是不是？”“《十万个为什么》是一套书是吧，里面的问题不止十万个吧？”“阿拉伯数字是印度人最先发明的，怎么还叫阿拉伯数字，应该叫印度数字才对呀。”“军训的教官说人生有三个转折地点，分别是哪三个地方？”他问的这些，我知道的都给出了确定的答复，有些我答不出的，就让他去查书。
一天中午，杨富城早早来到图书室，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美工刀，然后低头忙碌起来。我正在登记借阅图书的书名，突然听到杨富城的哭声。我放下手中的笔跑到桌边：“怎么啦？”“502胶挤到眼睛里了，疼死了，我眼睛要瞎了……”“赶快到水龙头下面用水冲，连续冲4、5分钟，赶快！”几分钟后，我看了看他的眼睛，眼球充血，结膜有些水肿。“现在眼睛还疼吗？”他说：“还有一点疼，比刚才好多了。”“是哪个把胶水挤进你眼睛里的？”“是我自己，我想用502胶把球鞋粘好，胶水有些干，我就用劲挤了，没想就挤到眼睛里了。”我对他说：“真没想到你也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下午第一节课还是老老实实在宿舍里躺一下吧，下课时我过来看看，说不定还要到乡卫生院冲洗、消炎。”下课后，我在1508班教室外找到了杨富城，他眼睛已经不肿了，只是眼球上还有些血丝。1508班隔壁班级有些学生问我：“老师，杨富城出什么事了，哭成那样子？”另外一个班的女生竟然悄悄告诉我，她班上有人暗恋杨富城，那女孩想知道杨富城眼睛会不会瞎。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
第二天中午，杨富城眼睛完全恢复。我想起昨天那位女生说的话，把杨富城拉出图书室。“杨富城，有人给你写纸条啦？拿给我看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杨富城，你数学怎么学得那么好，想和你交个朋友。他的同学在一边起哄：“孙老师，这是女生写给杨富城的情书……”我止住了他们的哄闹。“杨富城，知道这是谁写的吗？”“不确定，我想让同学帮我辨别一下，他们就都知道了，其实这哪能算情书呀。”我笑了：“恐怕你心里也正想让别人知道，我杨富城虽然长得不帅，但有女生给我写信，想在同学面前炫耀炫耀，是吧？”他嘟囔了几句没敢正面回答我。“杨富城，你脑子灵活，和同学关系好，但是想出风头思想有时会害了你，懂吗？”
听说我星期五下午放学要到陈玉蓉家，杨富城说：“陈玉蓉她和我是一个村的，我可以领你去。”我让他先说说陈玉蓉的情况，他说的和我从老师那里了解到的基本吻合。他还告诉我，这两年来经济收入提高，村里大多数人家已经或者正准备盖新房，但陈玉蓉家没有，陈玉蓉的父亲不勤劳（所以陈玉蓉的生母与他离婚了），陈玉蓉奶奶年纪大，每年都攒不下钱，半个月前，陈玉蓉父亲帮盖房子的人家做小工，喝醉酒从四楼跌下摔死了。
到过陈玉蓉家后，杨富城领着我到了他家。杨富城的父亲是村委会的干部，妈妈干农活，收入在村里算中上等，在他家旧的平房边，有间三层的新房刚刚完工。我想和杨富城在旧房前照相，他有个上幼儿园的弟弟也嚷着要和我们一起照。
杨富城对电脑及智能手机的悟性令我惊讶。2016年春天，我25年前教过的学生朱虞从美国到曲靖来看我，并向茨营中学赠送了二十台电脑，又为图书室添置了摄相头和耳机，接通了网线，还给我买了智能手机。在图书室里，朱虞还教给我、杨富城及其他管理员如何使用扫描枪及图书管理系统软件进行图书登记和图书借还。杨富城及几个初一学生学得很快，每天中午，我就安排他们轮流用扫描枪录入新到的图书。这几个孩子都有在同学面前显摆的念头，常常引得一帮学生围在电脑前观望，每逢这种情况，杨富城就会大声叫着：“孙老师，好多人在打酱油，快来打板子啊，我们被挤得喘不过气来了！”
几天后，杨富城又十分神秘地告诉我，有学生破解了图书室WiFi的密码，晚上在宿舍里玩手机游戏。我问他怎么办，他说可以他重设密码，我同意了，于是他设了个19位的密码，里面包含数字、字母及冷僻的汉字。
朱虞给我的智能手机功能比我原来手机复杂多了，半个月时间我都不清楚该怎么发微信，该怎么QQ视频聊天。所以，这手机大多数时候是杨富城在研究其功能。他帮我在手机上申请QQ号，“茨营1－1共同成长”的学生们同国外及外地学生视频聊天时，哪台电脑连接不上时，他就用这手机让他们视频聊天。他还告诉我，我应该给自己的QQ设置一个复杂的密码，否则别人会盗用我的QQ，其危害不能低估。于是我设了QQ密码，不过没敢用复杂的，我怕我自己把密码给忘记了。没过几天，我发现手机上多出一个“迅捷路由”的图标，就问杨富城是怎么回事。他说是他装的，这样可以寻找到附近的网络。我真怀疑这些功能我能不能掌握，于是告诉他，再装什么东西时要征得我本人同意。
杨富城也是被我批评最多的学生。2015年10月，我刚同意杨富城到图书室当志愿者不久，中午图书室涌进了7、8个1508班的熊孩子，“孙老师，我们报名到图书室当志愿者！”这批捣蛋鬼平时爱起哄，但要他们认真干件事，他们总是推三推四，今天怎么会主动到我这里找事做了？我发现杨富城在一旁对着他们怪笑，就觉得里面有名堂。我把杨富城拉到一边：“杨富城，这是怎么回事？”“我看图书室没有男生当管理员，就对我们班男生说，愿意当图书管理员的，孙老师会发钱，每人30元，我们班那帮财迷就都来了。”我很生气：“杨富城，你怎么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图书管理员是志愿者，你知道什么是志愿吗？要他自己愿意才行，你以为用钱就可以让人干事啦？错啦。看来，你也应该像颜秦波那样，取消你管理员资格。” 杨富城也知道闯祸了，连连向我认错，并向这批男生说明真相，一场风波才平息下去。
临近暑假，我让1508班学生实验一下用扫描枪和贴上条形码的借书证借书。猛然发现杨富城借书证上的条形码编号为000001号，而1508班其它学生的号码是000280到000310。看到我手里拿着的借书证，杨富城有些心虚，他不像平常那样多话，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子前面登记书名。等图书室人走得差不多了，我把他的借书证放在他面前：“说吧，你这号码怎么是第1号？”“你不是让我给借书证贴条形码吗，我就贴了，正好我的借书证在边上，我就贴上了1号。我想，这不是占人家的便宜，1号也好，300号也好，不就是个编号吗……”我耐心地对他说：“你仔细想过没有，今天你可以优先选个借书证号码，明天就可以优先借一本好看的书，然后是你可以比别人多借一本新书，你说这是不是搞特权？我相信，将来你有可能像你爹一样也当干部，甚至可能权力比你爹的权力还大，你能保证在运用权力时做到公平、公开，不厚此薄彼、重亲厚友？按你现在的表现，我觉得你不能，因为你想出风头，想占便宜。看看那些被中纪委处理的干部们，不都是从这些不起眼的小事开始的，最终自己站到了审判台上……”“那我换个号码吧。”我觉得批评到这个程度已经达到目的了，就对杨富城说“号码就不用换了，但以后千万要记取这个教训。”
离开茨营回美国前，朱虞和我谈到他对杨富城的印象，我很同意他的意见。图书室的4台电脑需要有专人管理，于是我宣布杨富城为图书室电脑管理员，其他人不许乱动电脑，更不许玩游戏。但是有天晚上，我发现杨富城坐在电脑前，头上戴着耳机。不是视频聊天的时间，他戴耳机干什么？我悄悄走进一看，他在听歌。“杨富城，你是不是想让我撤掉你图书管理员和电脑管理员的职务？你这是明知故犯，监守自盗……”这一次，杨富城没有作任何申辩，他向我保证不再犯错。
有几次星期五中午，我发现杨富城在12点半时会离开图书室，过个几分钟后又回到图书室，只是手里会拿着扫帚或其它劳动工具。我有些纳闷，这是在干什么呢？后来知道，每星期五中午他们班要打扫教室和宿舍，他有时会偷偷从劳动场所溜到图书室来。我又熊了他一顿：“图书室事多，但是我可以利用晚上和星期六时间来做，你不能用要到图书室做事这个借口逃避班级和宿舍的劳动，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就不要你做管理员了。”
孙宁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