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那几年,我们班大抵是系里出了名的“浑”,正因这份“浑”,班主任的位置像走马灯似的换了又换。王忠老师是我们的第三任班主任,最让人心头暖烘烘的那一位。 第一次见他,便觉得格外亲切。原来我们是盐城老乡,这份乡音里的联结,让初遇时的生疏瞬间淡了大半。王老师个头不算高,总爱憨憨地笑,笑起来眼角会堆起细碎的纹路,像被阳光晒软的棉线。他的发际线有些靠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堂堂的,透着股认真劲儿。印象里,他总穿一身挺括的西服,系着一条红领带,即便在满是青春朝气的校园里,也带着几分沉稳的书卷气。 他教我们运筹学,一门要在多条件里寻最优解的课,满黑板的公式像绕人的迷宫,不少同学听着听着就迷了方向,越往后越觉得吃力。可王老师从不用 PPT,每次上课都抱着课本和粉笔盒走进教室,转身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连标点符号都透着认真。他讲题时语速不快,会把复杂的逻辑拆成细碎的步骤,可即便如此,仍有同学跟不上。到了考试前,他也不恼,只是拿着课本,在讲台前圈划重点,声音温和:“这些是最基础的,记牢了,考试就不难。”后来才知道,这样一位耐心的老师,拿过“优秀教师”的荣誉称号。 王老师的憨厚,在那次搬校区时体现得淋漓尽致。那年我们从老校区搬到新校区,原以为是崭新的开始,可新宿舍的条件远不如从前:墙面有些斑驳,衣柜门松松垮垮,连窗外的风景都少了老校区的绿意。加上对新环境的陌生感,对专业未来的迷茫像雾一样裹着大家,年轻的情绪没处安放,竟有人把没用的旧书撕成碎片,从宿舍楼上往下扔。碎纸片像白色的雪片飘得满地都是,宿舍阿姨劝了好几次都没用,最后只好把电话打到了学院。没过多久,王老师就匆匆赶来了。他看到碎纸一片片落在楼下的草坪上,望了望喧闹的楼上窗户,他便和舍管阿姨到我们班级的几个宿舍,没有厉声呵斥,只是皱着眉喊:“大家下来,把纸片捡起来。”可宿舍的同学们要么装没听见,要么不承认是自己扔的,更没人愿意下楼。王老师没再多说,只是自己默默地下楼,蹲下身,捡起脚边的碎纸片。他的衣服沾了灰尘,他没有在意,一片一片,仔细地把地上的纸片拢到一起。阳光照在他弯着的背上,那身影忽然让人心头一沉——我们只顾着发泄情绪,却忘了眼前这位老师,是来替我们收拾烂摊子的。不知是谁先动了身,悄悄下楼帮他捡,接着好几个人跑下来,没一会儿就把满地碎纸收拾干净了。后来系主任也知道了此事要了解情况,他是那副憨憨的笑:“没事,年轻人嘛,情绪过去了就好。” 大四那年,他还陪我们一起爬圌山。那天天气格外好,风清云淡,山路上满是我们的笑声。王老师走在队伍中间,一点也不像比我们年长许多的长辈,反而像个跟着大家凑热闹的朋友。爬到山顶时,风裹着山野的气息吹过来,他忽然张开双臂,比出一个大大的“V”字,红领带在风里飘得张扬,脸上是少见的豪迈。那一刻,他不再是讲台上严肃的老师,更像个享受此刻开心的孩子,连眼镜片后的眼睛,都闪着少年般的光。 后来渐渐知道,王老师是个格外勤奋的人。他年纪不算小,却从没想过停下学习的脚步。为了考研,他手里总揣着一本英语小册子,走到哪儿背到哪儿,书页都被翻得卷了边,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比我们这些年轻学生还要认真。考上研究生后,他又接着考博士,旁人劝他“一把年纪了,何必这么拼”,他却只是笑:“多学一点,在学校必须学。”生活里的他,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听同学说,他娶了个很漂亮的妻子,家里的活儿几乎全包了,洗衣服、做饭样样拿手。每次说起妻子,王老师的笑容里都带着藏不住的自豪,那是典型的模范丈夫模样。 除了教学和学习,王老师还特别爱运动,我不知道他篮球打得怎么样,但听说他三步投篮很厉害,还有三分球投得极准。每年学校的职工运动会,总能在篮球场上看到他的身影。他还拿过“体育工作积极分子”的奖状,每次提起,他都带着几分小得意,像个考了好成绩的孩子。 有人说,王老师的科研能力一般,可在我心里,他身上的认真与热爱,早已胜过许多光环。他教我们知识,更教我们如何认真对待一件事,如何在平凡的日子里找到热爱——无论是讲台上的板书,还是篮球场上的投篮,抑或是家里的柴米油盐,他都过得热气腾腾。 前阵子听同学说,王老师没几年就要退休了。忽然想起那些年他在讲台上的身影,想起他捡碎纸时的背影,想起圌山顶上那个大大的“V”字。愿他能站好最后这段讲台时光,也愿退休后的日子,能有更多时间陪家人,能常去篮球场投投三分球,能像从前那样,憨憨地笑着,把日子过得温暖又自在。(建邺经济支部周俊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