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夏两季，我分别去了开封和杭州——宋朝的两个都城。

陈寅恪说过：“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在两个古都里，我们能找到多少勾起历史波澜的陈迹？

开封，这个被黄河淹没了多次的古都，我们脚踏的早已不是北宋的地表。真正的北宋建筑据说只剩两个，铁塔和繁（音po，第二声）塔。因行程匆忙，我只参观了铁塔。铁塔周边是一大片现代园林，好虽好，但那似乎不是铁塔的场。

“铁塔”其实是砖塔，正规名称叫“开宝寺塔”——原先这里还有个开宝寺。最初决定建塔的宋太宗赵匡义，用以供奉吴越国进贡的阿育王佛舍利，不知何故到仁宗皇佑元年(1049年)才开工，又过了30多年才建成。

琉璃砖颜色像铁，自元代起民间就称之为“铁塔”。 穿过宋、金、元、明、清5个朝代，遭受地震43次、冰雹10次、风灾19次、河患6次，铁塔依然挺立，历朝历代都对其进行了增补葺修，所以至今状况不错。

我注意到铁塔飞檐上的飞天，它们不同于敦煌壁画中的飞天，而是双手合十，翅膀张开，不像飞倒像是在晒翅膀。

这造型有点眼熟，我忽然想起在宁夏西夏王陵博物馆里见过的迦陵频伽。迦陵频伽是佛教传说中的一种神鸟，其声音美妙动听，婉转如歌，此鸟本出雪山，在壳中即能鸣，其音和雅，听者无厌，佛经中又名美音鸟或妙音鸟，其形象为人首鸟身。开封铁塔上的形象应该就是迦陵频伽，这个形象最早出现在北魏，宋以后逐渐少见，以至现今很多人对“迦陵频伽”这个词完全陌生。

西夏、宋朝对抗了多年，最后均为蒙古所灭，而我在迦陵频伽身上看到了两个王朝的另一共同点。

清明上河园是眼下开封最热的景点，这是根据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建造的宋文化主题公园，由民营企业投资，经营20多年了，每天仍是游人如织，周末及长假更是水泄不通。就说租借拍照用的宋朝衣服吧，你可能得排队半小时。

游清明上河园是考验常识和记忆力的机会，哪些景点合情合理、哪些有悖逻辑；哪些景点是《清明上河图》里画的、哪些是开发商添加的？文化主题公园越建越多，辨识其来历自然也是一种功力。

我记得一个北宋装扮的大汉推着独轮车在人群里穿行，车上是刚宰杀的一口肥猪，各部位已分开放置，像是一个干练的屠夫所为，尤其那猪头，似乎还热着，血流未干；城门口贴着一张通缉令，那画像足以让所有留络腮胡子全部被抓，因为他谁都像。主题公园总有些让你乐不可支的东西。

不过除了热闹和疲惫，开封给人留下的东西并不丰富，毕竟主题公园这类东西现在太多；杭州则完全是另一种味道，灵隐寺、飞来峰、白堤、苏堤、雷峰塔、岳坟等名胜就是美景的组成部分，历史感与美景完全不可分割，说实话，在如画的美景中不会有多少游人偏要探寻它们究竟始于何年。

近郊的茶园郁郁葱葱，在20多年房地产热之后，这一点尤为难得。一问才知道，杭州市政府在房地产热之前就购买了农民的茶园，然后返租给茶农种茶。这一招厉害，农民有了收益还得了份工作，关键是一个传统产业以及近郊大片的青山绿水免于房地产开发之灾。我不知这项举措与西湖免门票哪个在先，但它们都是长效举措：西湖免门票，带来了游客数量与周边的实体经济效益；政府买茶园，给蓬勃发展的经济一片永久的绿茵。

我去参观了“城市阳台”，其设计理念令人拍案称奇。城市沿江并不稀罕，但杭州硬是在钱塘江上架起两座阳台，大的14万平米，小的12万平米。市民们站在这里，钱塘江在眼前和脚下滔滔奔腾，身后是国际会议中心和大剧院（分别取日、月造型），而身边竟然长着奇花异果！钱塘潮按时而来，潮声悠长，江风浩荡，穿过日月进入城市，多么诗意的一副画面！

魏晋南北朝时江南得到开发，南北经济趋向平衡，唐朝安史之乱使得南方人口首次超过北方，南宋时期南方经济完全超过北方，成为全国经济中心，运河杭州段的古纤道为那段历史添加了一个注脚。

若论京杭大运河历史上的大事，无非吴王夫差开凿最初的邗沟、隋代将大运河延伸到江南、元代取直了河道使之直通北京三件。我参与了南水北调东线工程的写作，见过不少地方的运河，但直到这次在杭州，我才第一次见古纤道，那是在非中心的河道上建一条细长的石板桥供纤夫行走。千百年来，它支撑着南方产品向北方的输送，又说明发达的经济使生产力得到尊重与呵护。

我一直生活在南京，难免染上点“旧都气”。至于什么是“旧都气”，我也说不清，切身体会倒是有一点，比方说提到一线城市北、上、广、深，南京人知道不在一个层面，所以言语谨慎，只说自己去过哪个城市的哪里，吃了什么玩了什么等等；如果说起苏州，尽管GDP高于南京不止一点点，但南京人会把话题朝城市规模、文教、医疗设施方面引。

说到底，“旧都气”与“先前阔”其实是一码事，只不过“旧都气”曲折隐晦些，因为那样方便进退，既避免了尴尬，又显得见多识广，骨子里却是底气不足，毕竟没能让皇城延续至今。

从地理位置、城市地位、经济总量、文化习惯等要点看，南京与杭州非常接近，起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是难分伯仲的，但通过西湖免门票、政府购买茶园让茶农种茶、建设城市阳台、保留古纤道等细节上，我看到了南京与杭州的差距。飞来峰的摩崖石刻与南京栖霞市千佛岩产生年代大体相同，飞来峰的佛像依然光彩照人，而栖霞山千佛岩上居然没有一座完整的佛像！南京想打“佛教之都”的牌，看来站不住脚。

古都是一种极有价值的文化积淀，保护使其延续，创新则提供了更大的发展空间，在这些方面杭州的确很有看点。

社文支部  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