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正是杨梅大量上市的旺季，江浙自古就有“夏至杨梅满山红”的谚语，民间又有“杨梅是水果中唯一吃不伤人”的说法，这杨梅恰逢其时地成为了当下平民百姓妇孺老幼皆宜的水果。

      而杨梅于我曾是人生旅途中一小段青葱岁月的记录，也是一段美好的传说。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知青下乡”，我插队去了一个叫肖家湾的大队，第二年刚忙完春耕插秧。该生产大队下辖的一个边远山村的小学，唯一的女民办教师据说是赌气去了部队探亲，村小学的十几个读书娃，成了无人管束的野孩子，这种情况下我被临时顶替做了“占家岭小学”的代课教师。

     占家岭村地处丘陵山区，位于三个公社交界处的一个小洼地，村子里只有十几户人家，交通极不方便，离最近的生产大队肖家湾也有五六地。小山村群山环抱、烟雨朦胧风景秀丽，与世隔绝村民风淳朴，真像一个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我去的时候正是春荒时节，农家粮食眼看快要断顿，连荞麦糊糊也快喝不上了，而水田里栽的秧苗刚刚返青，丘陵山地种的包谷才开始抽穗子，地里种的红薯也还不能上餐桌。所好占家岭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杨梅树，等果子熟了马上就能换成粮食，这时杨梅成为村民的一种希望，也就在这儿我结缘了下面的故事。

     记得那已是春末的一个周一，约莫五点多钟，我急匆匆从肖家湾的住地往占家岭赶早自习课。五里多的山路看起来近，走起来还挺远的，跨田埂穿树林，爬山坡，下山冲，曲曲弯弯还蛮费时间的。很快再穿过一大片水田，上了坡与远处半山腰延伸过来的山路汇合，就离占家岭村口不远了。晨曦的露水打湿了我裤腿和鞋面，春风润泽拂面而过，气温不冷不热，水田里的禾苗茁壮生长开始分蘖，山里盛开的野花飘着清香，空气都是甜丝丝的。我轻快地踏着朦胧的晨雾疾行赶路，正在这时对面不远的半山腰的山路方向传来一阵阵年轻女子说说笑笑的声音。“这山里的姑娘媳妇能这么早就去赶哪儿的集市呢”？我一边思忖，一边加快脚步走到与半山腰汇合的岔路口停将了下来，擦擦汗顺便歇口气，想等着这伙人过来，大家一块儿同一段路。我坐在山路旁的草丛里左等右等，身上的汗水都收干了，也不见有人过来，此时黎明前的黑暗似乎又浓重起来。依自己从小受的教育，从来不相信世上有神仙鬼怪，可是自己刚才走过的大片水田时，分明听到半山腰“嘻嘻哈哈”“叽叽呱呱”的女子说笑声呀？想到这我毛骨悚然、脊背发凉，发了疯似的狂奔起来，百米冲刺般跑到了学校。放学后我与村里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农、村里人尊称为“老伯舅”的说起这番经历，“老伯舅”在说笑中告诉我：你可是有运气的人啊，少有人能遇到此事哟，这方圆几十里正是有这群杨梅仙子，我们村才有最甜最好吃的杨梅呐……听着这番类似“天方夜谭”的说道，我莞尔一笑，慢慢将心中的惊愕撂下了。不过我在占家岭确实吃到了生平从来没见到过的晶莹剔透的白杨梅，还有那黑得像墨一样的黢黑杨梅。

     湖南的纬度比江苏底，占家岭的杨梅成熟期比较早，还未进入六月当地人就急急忙忙说着“五月端午杨梅落土”，赶在端午节前抢摘杨梅，这里生长的杨梅树都是一些长得很高的乔木，要采摘必须用梯子爬上树，一大早各家的孩子都像一个个灵巧的猴子，窜上杨梅树后就坐在树杈上帮着大人摘杨梅。这时我也赶来跟着孩子们到杨梅树下看热闹，杨梅树的叶子厚而浓绿，像极了夹竹桃的叶片，累累果梅一簇簇躲藏在叶片之中。杨梅鲜果不易保存，“头日采收、次日色变、三日色味皆无”，采摘完杨梅后，大人们趁早肩挑手扛到几里地甚至十几里的山外叫卖，孩子们开始回教室上课。午间吃饭休息的时间，几个半大小孩跟着我一起去学堂后面山坡上的杨梅树下休息玩耍，“老伯舅”也常常到树底下乘凉聊天，我会带一只大搪瓷碗，里面放了一些盐水，将孩子们现摘的杨梅用盐水泡一泡，这样处理后梅果既卫生口感又更好，这时是大家最快乐的时间，一边吃着杨梅，一边听“老伯舅”讲故事，摆“龙门阵”：每到年三十晚上，杨梅仙子一甩水袖，一瞬间杨梅树怒放开花、天亮立即凋敝，普通人很难见到杨梅开花，即使人们熬夜守在树底下等候，也难睹杨梅花容，最多闻到阵阵香气而已，只有那些特别有运气的贵人，才有可能真正看到那很小很小的杨梅花……听到这里，我和孩子们都相视笑了起来，以为这又是“老伯舅”说神话故事呢。

     几十年过去了，我的生命轨迹不断地向前延伸，我又到过不少地方，也品尝过其他地方的杨梅，只是再也没有了记忆中那种杨梅的滋味了，而且知道杨梅开花真的是如此神奇并也讲着这一故事的时候，自己也早已成为了老人……

汇文女中    马惊涛   2018年6月22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