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站在贺兰山脚下，却是第二次感到强烈的震撼——数年前我从青海坐车去甘肃，被路边的景色镇住了：白雪覆盖的山巅，然后是深绿的针叶林带，峡谷中则有秋天宽厚的金黄。那是祁连山，令人想起年轻英武的霍去病。古战场竟是如此壮美，好一会我才想起要拍照。

      眼前的贺兰山完全是另一幅景象，山体光秃秃的，完全没有植被，灰黄的山石凌乱无序。山脚没有住家，也没有庄稼，放眼望去，一片荒凉，好像那场灭族的战争并不久远。

     一个曾在北中国叱咤风云几百年的王国，如今只剩下氤氲中隐现的几个白点——西夏王陵。

    西夏党项人，原姓拓跋。说来这里面很有故事。我们知道鲜卑拓跋氏建立了北魏政权，而拓跋氏的始祖是黄帝之孙悃，他受封于北方鲜卑山（大兴安岭北麓），以山为族名，并在公元五世纪统一了中国北方。北魏后来分裂为东魏、西魏，东魏被北齐取代，西魏被北周取代，北周之后隋完成了国家统一。西夏的拓跋氏应该是在北魏分裂时迁到青藏高原的。书上说党项族是羌族的一支，这也很好理解：华夏各民族划分的标准首先是地域，其次才是血统。隋唐时，党项人加入了吐浑谷王朝，生活在青海湖一带，后吐蕃王朝崛起，不断征战扩张（文成公主就是为此而远嫁松赞干布的），吐浑谷国灭，党项拓跋氏不得已归顺唐朝，被赐姓李，但当时的党项首领并不领情，仍使用原来的姓。唐开元年间，吐蕃军队四处劫杀，党项再次向唐玄宗求救，朝廷让他们迁至庆州（甘肃、陕西一带）。唐末黄巢起义，党项部首领拓跋思恭率部参加平叛，一度收复长安，再次被赐姓李，封夏国公。有唐一代，两度把皇室的姓氏赐封给党项拓跋氏，堪称罕见，大概是因为唐王室有鲜卑族血统，论起来他们是宗亲的缘故吧。

     五代十国时期战乱频仍，党项采用韬光养晦的策略，对任何一个政权俯首称臣，暗中发展自己的实力。宋初赵光义削藩，要当时党项首领李继棒率所有亲族进京，其实是设下了根除的陷阱。李继捧的族弟李继迁深知一旦入京，绝无翻盘可能，遂伺机逃离，遁入茫茫草原。宋朝认为逃跑的小股匪帮成不了大气候，就没当回事，但李继迁很有政治头脑，连娶数位当地豪强的女儿作为妻妾，一下子做大了势力，三年后就与宋闹翻，又向辽国“请降”，被契丹人封为夏国王。此后李继迁与北宋多次交兵，攻城掠地，屡战屡胜。宋真宗即位后，为息事宁人，割让西北大片土地给李继迁，承认了西夏的独立地位。李继迁遭吐蕃人暗算而死，其后他儿子李德明、孙子李元昊相继即位，南击吐蕃，西攻回鹘，选定都城，拓展党项羌族的生存空间。宋天圣十年（1032）李元昊开始使用自己的年号。

李元昊弃李姓，自称嵬名氏，创文字，立规制，连男女发式都做了规定。新气象使党项族上下精诚团结，西夏的版图迅速扩展到宁夏北部，甘肃小部，陕西北部、青海东部以及内蒙古部分地区（相当于现在宁夏面积的14倍）。宋宝元元年（1038），李元昊称帝，国号大夏。宋廷上下极为愤怒，双方关系正式破裂。此后数年，元昊对宋、辽相继开战，均获大胜，西夏总兵力达到了50万。

    大败宋辽之后，元昊不可一世，日益暴横淫纵，甚至将儿子宁令哥的妻子纳为妃子，1048年元宵节，宁令哥挥刀将元昊的鼻头全部削掉，元昊血尽而亡，时年46岁。

元昊之后，母党专权，宫廷内斗，心狠手辣。西夏有多位皇帝幼年登基，未及成年就死于非命。皇位高频率的更迭对国家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而金、蒙古相继崛起，西夏政权在内忧外患中日渐式微。

      西夏政权亡于蒙古。蒙古为攻下西夏花了22年，直至成吉思汗西征归来，西夏仍未攻破。拖延的战事令成吉思汗恼怒，他亲率大军出征，不料在六盘山狩猎时摔下马背，不治生亡。他留下遗言：密不发丧，攻破西夏后斩尽杀绝。夏末帝李睍不知成吉思汗已死，求和，条件是成吉思汗收他作干儿子。蒙古人假意答应， 一俟李睍归降就大开杀戒，后经一蒙古将领劝阻，少数西夏人得以逃过那场劫难。

     回看党项唐宋年间的这段历史，他们从一个居无定所、四处求告的部落，到与宋朝分庭抗礼的王国，用了不过两百多年，其崛起速度令人瞠目，可悲的是西夏的消亡速度更快，十个皇帝在位共189年，结果几乎灭族。李元昊纳儿媳为妾可能是西夏历史的转折点，他自己送了命不说，这事还改变了王朝的发展方向。古云“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像是对李元昊、对西夏王朝的谶语。

      西夏王陵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荒漠，发现时间不久，此前就是羊倌们放羊的地方。羊倌们对白花花的大土堆熟视无睹，甚至不想了解那是干嘛用的。

土堆原先是该有包裹的，墓园也有配殿、享殿，但现在居然找不到可以帮助我们想象的残砖断瓦。据说元代、明代都进行过大规模的盗掘，收获了了。可能是盗墓贼抢在了他们前面，也可能墓里原本就没有什么陪葬，因为党项人原先是采用火葬的，陪葬品不在他们的丧葬习俗内，另外，大规模的战争贯穿了西夏的全部历史，他们也没那么多钱物用做奢华的陪葬。

     西夏王陵博物馆是一幢全新的建筑，展品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女神和珈陵频迦。女神很丑，跪姿，乳房和肚子很大，生殖崇拜的特征鲜明；珈陵频迦是一种人首鸟身的神物，类似敦煌壁画里的飞天，陶质上釉，据说是装在建筑物四角的。

     王陵博物馆的水泥地砖上都带有西夏文“昊”字，一只肥猫很大气地在帝王名字上走来来去，见到游客就“喵喵”地迎上来，朝人裤腿上蹭。我忽然发现它的尾巴可以弯成90°，这似乎不是猫的寻常动作，看来在王陵里住，猫也不一般起来。

     贺兰山有中国现存的最大岩画群，绘画种类并不很丰富，但易于辨识。有些岩画旁还刻着西夏文，可以帮助我们推断其年代。

    岩画中数量最多的是图腾符号，也有原始生殖崇拜的，甚至可以用作地盘标识。

    宋代是我国文学艺术最辉煌的时代，这些岩画出现的年代大约相当于北宋，西夏文明与中原文明的差距立现。这也是西夏王朝消亡的原因之一吗？

    在贺兰山周边转了几天，天气一直不错，但我始终觉得视野中有一层雾，如同西夏王朝本身，让人看不真切。

社文支部  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