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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读栖霞山
[发布日期: 2014-08-18 ]  本文已被浏览过

    南京人说起栖霞山大多只用两个词:栖霞寺、枫叶。
    这样说也没错,但太粗略了。寺庙大多依山而建,而赏枫的去处各地都有,正是这两个词使栖霞山显得平淡无奇。
    粗略的说法源于粗略的游览,它折射出当代生活的快节奏。很多游客来到这里,路上就花了两个多小时,一下车就算计回程的时间以及回去后要做的事,所以连烧香磕头都像是应付差事,要急着朝山上去。观光车是最受欢迎的,因为现在的人什么都紧,就是手头宽了,沿途用手机拍几张照片,发到微信朋友圈里,算是有了交代。这样的游览前后不过个把小时,栖霞山就在这个把小时里失了味。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南朝是佛教鼎盛时期,栖霞寺始建于南齐永明七年(489年),迄今已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进入山门的游客未必都信教,但宗教是艺术最大的载体,而艺术总是与某种理念相连,游客从审美角度看栖霞寺,也能获益匪浅。
    俗话说“北造像,南造寺”,栖霞寺占地面积40多亩,规模宏大,格局严整,实属罕见。寺前有一大片开阔地,嵌着波平如镜的明镜湖和形如弯月的白莲池,象征佛教世界的广阔与洁净;寺后是蜿蜒起伏的山峰,既为寺庙竖起一道天然的围屏,又烘托出幽静典雅的宗教氛围。栖霞寺主要建筑有山门、弥勒佛殿、毗卢宝殿、法堂、念佛堂、藏经楼、鉴真纪念堂、舍利塔,依山势层层上升,以使僧侣、香客感受到境界的提升。
    有人说:世界上最宏大的建筑不外乎宗教建筑(各种宗教)、政府机构建筑和金融机构建筑。政府负责社会运作,金融机构掌管经济生活,宗教引导人们的精神世界,都需要宏大的建筑以强调自己的权力。仅就宗教建筑而言,西方的大教堂与中国的寺庙虽然风格迥异,但高大、幽暗是它们的共同点,这样就能使人产生敬畏之心,也反衬出尘世的浅薄与渺小。
    这种说法自然有它的道理,中国寺庙大多依山而建就是借山势彰显宗教的高深与清雅。请注意,一般寺院都是个封闭的院落,香客上行而入,下行而出。栖霞寺却与众不同,它具有一个前后贯通的格局,行人穿过寺院参拜舍利塔、千佛岩,拾级而上既可行于山川美景中,进而登顶,纵览江天一色。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继战国“百家争鸣”之后中国思想史上的又一个里程碑,单纯为欣赏美景而进行登山活动自那时开始。栖霞寺特殊的布局向我们展示了古人崇尚自然、亲近自然理念与实践,是佛教与中国文化结合的一个例证。
    舍利塔是一件值得细看的文物,尤其上面的天王,在南京地区只有南唐二陵的墓门上的高浮雕可与其媲美,而舍利塔正是南唐重建的。接近透雕的高浮雕既利于刻画人物,又不易损毁,这种技法现在近乎绝迹。这与青铜器、玉器、瓷器、漆器、景泰蓝等传统工艺所面临的问题一样,工具先进了、知识丰富了、加工手段也多样化了,可就是做不出古人做出的东西。古人做事心无旁骛,仅凭这一点就让他们达到了今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其中的道理简单至极,人人明白,当今却又有几人能做到?
    前面说过“北造像,南造寺”,千佛岩江南最著名的佛造像群,如果把千佛岩与洛阳龙门、大同云冈、敦煌莫高窟相比,我们就能看出佛教的南北差异。宗教与世间万物一样,有发展,有变化,差异正是发展变化的印迹。
    然而这个并不是最大的佛造像群却遭受了最大的破坏。文革刚结束时,这里除了三圣殿,其余石窟中的佛造像几乎都没有头。“文革”是960万平方公里大地的共同劫难,但千佛岩显得格外灾难深重。
    南朝时印度高僧达摩到了中国,南京是他的首站,梁武帝热情挽留,并下令封江以阻止他北上,但达摩去意已决,最终一苇渡江,在嵩山创立了真正属于中国的佛教——禅宗。达摩的离去是南京佛教史上永久的痛,而千佛岩遭到损毁,痛的不仅是南京佛教界,而是整个南京、整个中国。每当有人用“佛教名城”来定义南京时,我就想起这两件事。
    历史不能倒转,千佛岩洞窟中的累累伤痕时时提醒我们:不要虚浮,不要自大,要心存敬畏,要向善。
    千佛岩的伤痕同时具有宗教学的意义——宗教是苦难的申诉,十字架上的耶稣向世人诉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站在千佛岩的洞窟前,不论你信不信教或信奉何种宗教,你都会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如果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都不信了,人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深秋赏枫是栖霞山的另一旅游热点,说来好笑,游人们热衷于拍照留影的不是枫叶,而是鸡爪槭。鸡爪槭与枫叶的区别是:真正的红枫春夏秋三季都红,而鸡爪槭只在深秋红上十几天;枫叶一般有5瓣掌状分裂,也有的品种为3裂(如加拿大国旗上的图案),最大裂片具少数突出的齿;而鸡爪槭有5-9裂,通常7裂,裂片前端尖锐,有锯齿状边缘。近年来由于环境的美化,我们经常可以在不是深秋的季节看到小区院子里的红叶,那才是红枫。
    其实“四大赏枫胜地”生长的基本都不是枫:北京香山以黄栌为主、苏州天平山以枫香为主、长沙岳麓山与南京栖霞山一样,鸡爪槭与枫香混杂。如果问国内到底哪里可以赏到大片真正的枫叶,还真没人能回答上来。
    但人们仍然把秋天泛红的树叶叫做“枫”。这是个有趣的现象,“枫”已成为在一岁将尽时变成红色的所有树叶的代名词,至于眼前的那片红色到底来自哪种植物已不重要了,而且即使知道了人们也不愿改口,我们不会说“我去栖霞山赏鸡爪槭”或“我去香山赏黄栌”,那样太别扭。
    不过鸡爪槭确实有胜过枫叶的地方,那就是它的颜色。枫叶颜色偏暗近紫,而鸡爪槭则亮丽得多,比枫叶更抢眼。枫是个美丽的词,鸡爪槭有美丽的色彩,人们把美丽的词加在美丽的色彩上,并延续这美丽的误会。

    还有许多关于栖霞山的遗迹、掌故,囿于篇幅,就不一一提及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刘禹锡说出了一个道理:只需一个值得称道之处就能使一个地方神采焕发。
    栖霞山岂止一个称道之处,这是个值得仔细捧读的地方!然而我只是在2014年的第一场秋雨中走读栖霞山。


社文支部 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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