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报上看到一则新闻：四年级女儿数学考了79.5分，鼓起勇气给妈妈写信道歉“讨打”，“虎妈”后悔又心酸把信帖在网上，还和女儿一起翻看表扬她的回贴，并真诚向孩子道歉。据报道，网上贴出女儿的信之后，网友齐喊“不打小屁屁”，认为品格比百分重要。

    对此，我十分不解。家长、网友，我们这些成年人都疯了吗？难道仅认为孩子“不该打”，表扬孩子的“诚实”和“勇敢面对”吗？我们不该问一问，为什么孩子会因为考79.5而如此害怕？家长、学校究竟对一个10岁的孩子做了什么？

    对于未成年人来说，我们做家长、老师的是他们身边最重要的成年人，那我们要为他们的成长做些什么？抚育、规训、教导、传道、授业、解惑……还有呢？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的成长比植物的成长更难、更慢，但道理是相似的。上述所说的那些工作就类似于锄草施肥，那植物生长比锄草施肥更重要的是什么？是需要生长的空间。试想，即使土地贫瘠、阳光雨水也不充沛，树苗也是能长的，而且它会慢慢适应环境，沙漠中的仙人掌不是这样吗？但如果没有成长的空间，它会扭曲、歪斜，成为病态。

    当下现实中的情况之一是，家长、老师太想为孩子的成长“锄草施肥”了，以至于好心做了坏事，挤占了孩子成长的空间。太想“抚育”了，每天大鱼大肉，追着喂饭，于是，厌食症喂出来了；太想“授业”了，课内课外，补习班、辅导课，于是，厌学症授出来了；太想“教导”了，每天喋喋不休，主流价值，于是，创造力教没了。而一旦我们发现孩子不想吃、学不好、无精打彩时，我们这些成年人又会极具责任感地反思自己：是不是菜做得不合口味？再做得精细点吧；是不是校内老师讲得还不到位，学习时间用得还不够？再买一本“名师导学”，报一个名师的辅导班吧；考不好是不是练得不够，学习紧迫感不够，每月再安排一次月考吧，期中考试之前再来趟“期中模考一”、“期中模考二”吧。结果，我们越做越多，越做越累，而学生的情况越来越差，因为，他们已经学“伤”了。

    当下现实中的情况之二是，家长和老师向孩子传递自己受到的压力。家长会感慨，孩子你要考出好分数啊，我们这种家庭没权没势，你少考一分也进不了重点噢。听上去是肺腑之言，十分感人。但将这种压力传递给孩子后，会变成他学习的动力吗？一是孩子可能还不能理解“重点”给他带来什么，“重点”自然也就失去了吸引力，二是孩子可能理解了家长的苦衷，但这种由社会压在成年人身上的压力过早地压在孩子身上，是不是会太沉重。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包袱，孩子如何能正常生长？学习、求知是人的天性，想要孩子能更好地学习，最关键地保护他这种天性并顺势发展。如果你从小追着喂饭，他越发不肯好好吃，如果你在他一边吃饭时一边忆苦思甜，讲“粒粒皆辛苦”，他更是倒了胃口。那孩子怎么才会特别享受吃饭？一是他饿了，二是吃饭的气氛轻松愉快，三是饭不难吃。显然，第一个原因最重要，红军过草地时，树皮草根都是吃的。这个“饿”就是为吃饭留出的生理空间。当然，吃饭时的氛围也是享受吃饭的重要条件，那些高档饭店，不就是卖的环境钱嘛。这个“气氛”就是为吃饭留出的心理空间。有了这些充足的空间，才可能吃得下去，吃得美味。

    教师们的一些教学行为也在向学生传递自己所受的压力。从教师的良心来说，也许并不认为学生的考分不好有多么严重，学生的贪玩有多少恶劣。许多老教师在从教多年后会感叹，还是从前那个成绩不怎么样的，没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有良心啊，这么多年一直记着我；还是从前那个调皮捣蛋、不肯写作业的学生有出息啊，现在都这么发达了……可是，回到现实教学中，教师又常常把分数看得那么重，他们会说没办法，领导就看分数。是啊，教师的生存压力也大，遇到自私又无知的领导就更悲哀，他们甚至会拿着成绩单，对着小数点后面的第2、3数字来说事。但是，纵然有千千万万种理由去揪分数，我们还是有一条理由停下：作为成年人，向未年人传递自己受到的压力，是不道德和不负责任的行为。因为压力的传递，除了给孩子带来的生长空间的狭窄外，别无益处。

   每次大型考试过后，许多家长和老师免不了要做安抚工作。因为大多数孩子的考试成绩是与期望值有距离的。我们把伤心的孩子喊到身边，装做大度地说，没什么，一次考试成绩不能说明什么，淡定点！振作起来，继续努力！其实孩子早已看穿成年人的虚伪，心想，还说没什么呢，淡定呢，看看你们自己吧，考前慌成这样，就一期中考试，还搞一轮复习、二轮复习，模拟卷发了一大堆！老师的心虚早已暴露无遗！看看考前的生活吧，早餐都吃上牛排了，每天都安排接送了，家长们的焦虑也早已暴露无遗！成年人的这种心虚和焦虑能不传染给孩子吗？他们怎么有淡定的空间呢。如果四年级的小女生考79.5就慌张害怕得要“道歉”、“讨打”，那你想她平时学习上的压力有多大啊，学习的过程是不是伴随着对结果的恐惧？她的学习过程能愉快吗？她能自由成长吗？如果作为她身边的成年人，只是说你诚实就好，不打了，能解除她对学习的恐慌吗？那下次她不小心考69.5怎么办？会不会极度恐慌做出不该做的事？等到那时，是一个诚实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作为普通教师，我听过许多校长讲话，许多豪言壮语已经不记得。至今为止，最感动是学校一位长得很不像校长的校长说过的这一句：“校长嘛，能做的就是把上级传来的分数压力挡住，让老师放手干，有责任我们来担着。”这是位多么有智慧的校长，他知道优秀教师的成长同样是需要空间的。

    作为家长，从儿子小学开始就不时收到家校通的短信，“××课堂练习（最高××最低××平均××）××同学成绩为××，班级第××名”。有时一天还会收到不止一条。有些家长面对这类短信既爱又恨，既想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又会被那个分数和名次搞得神魂颠倒。随着成绩的起伏波动，家长甚至会今天看儿子像天使，明天像魔鬼，对待天使和魔鬼的态度当然是不一样的。何必呢，如果你是老师，知道如今的家长心脏并不强大，就少发些这样的短信去刺激人吧。毕竟，从教师的专业领域来说，知道有些考试的信度和效度也不高的，大致了解一下学情而已。如果你是家长，不得已加入了家校通，就像我一样吧，按下删除键，神不知鬼不觉，“把它们像蜘蛛丝一样轻轻地拂去”。我们能不能少些喧嚣，少些骚扰，让孩子安静地成长。

    因此，对那位四年级的小女生，解除她对学习成绩的恐慌恐怕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孩子是多么需要一个宽松自由的成长空间啊。

师大附中   保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