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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婚姻与爱情
[发布日期: 2011-03-24 ]  本文已被浏览过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鲁迅是个禁欲主义者。他把自己默守成一棵仙人球,肉身苦涩,紧紧收拢;满身长刺,攻击人生。引用弗洛伊德创作论来说,“力比多苦闷”是文艺创作的原驱动力。

    鲁迅的苦闷,粗略地说是源自社会苦闷与个人苦闷。我在揣想,如果没有朱安与那桩增添无限苦恼的旧式婚姻,如果许广平早20年在鲁迅生涯中出场,鲁迅的人生底色是不是要温暖许多,他的“刀笔吏”生涯会不会少去许多桀骜?

 
(一)鲁迅与朱安

  1906年,鲁迅在日本三番五次接到母亲催归完婚的电报。鲁迅回说,让姑娘另嫁他人为好。母亲电报的内容改为:母病速归。孝子鲁迅匆匆回国,等待他的当然是一场婚礼。这位生性开朗、喜读小说的母亲鲁瑞,一生与鲁迅情感极好,唯独在儿子婚姻这件事上,做了她应该做又万不该做的强迫。

  光绪三十三年农历六月初六(1906年7月26日), 桀骜不驯的青年鲁迅,被装了一条假辫子,头戴礼帽,身着礼袍,一套新郎行头,木然迎亲。新娘朱安的脚怯生生从轿帘中伸出来,中等大小,半天悬空,急欲着地。而绣花鞋终于不慎掉地,鞋头塞有一大团棉花。她旧式女人的小脚露馅了。

  揭开盖头,鲁迅看到一张狭长的脸,脸色萎黄,颧骨凸出,前额高而近秃,发育未足,似有病容。当夜,鲁迅坐了一宿,彻夜未眠。此后几天皆在母亲房中看书、入睡。4天后,鲁迅便借口“不能荒废学业”,与二弟周作人启程回日本,一走3年。传统婚制把他请进了婚姻的城堡,但他把朱安当成“母亲送给我的一份礼物,我自当好好供养。但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从此,两人分别陷身婚姻的坟墓,一人在里头,一人在外头,只有荒原与冷雨,两人都吞噬了无尽的苦涩。

  1909年8月,鲁迅回国。1910年7月,回绍兴,后任绍兴师范学校校长。虽身在绍兴,鲁迅却以公务缠身为由,回家次数寥寥,实则有意回避朱安。彼时鲁迅刚刚30,当为一个男人的猛虎之年。但他心境寂寥,形容枯槁,时时“囚发蓝衫”,抽烟买醉,貌若其《酒楼上》伶仃溺饮的回乡青年,陷于苦闷的人生、灰暗的命运。他在写给好友许寿裳的信中说:“仆荒落殆尽……又翻类书,荟集逸书数种,此非求学,以代醇酒妇人者也。”自嘲中道出肺腑之言。话中可见逃避婚姻的禁欲者鲁迅对待女人的态度——女人如醇酒,可解万古愁,欲求之,却禁之。他如同一个苦行僧,承担着存在与禁欲的绝望,而把“力比多”转移到整理故纸堆,郁郁心事,寄托青灯黄卷,后编成《古小说钩沉》。而朱安在周家年复一年独守空房,无望地等待又等待,身体与青春一起枯萎埋没,一直到心如枯灯,命若苦瓜。

  1912年,鲁迅受蔡元培之邀,到北平教育部任职。前几年,他住在“S”会馆的“补树书屋”里,据《呐喊自序》说,“那里吊死过一个女人……夏夜,蚊子多了,便摇着蒲扇坐在槐树下……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地落在头颈上。”可见际遇寂寥。鲁迅在漫长的沉寂中潜入历史,抄古碑,拓片……他的枕下,一度藏有一把匕首,寻思“去自己死掉……”到

 

  1919年11月,鲁迅用卖掉绍兴老家的钱,购置了北京八道湾的一座三进式四合院。作为周家长子,鲁迅有大家庭理想。他把母亲与朱安接到北京,安排在中院。二弟周作人一家、三弟周建人一家,分住在大且宜于儿童游戏的后院。这时,鲁迅与朱安徒有其名的婚姻已经维持了13年。鲁迅年近40,朱安年已43,蹉跎难以言表。

  鲁迅继续坚决地抵制着朱安。朱安铺好被褥等待鲁迅,鲁迅发脾气要把床拆掉,最后以分居收场。据郁达夫说,此时正当壮年的鲁迅为压抑性欲,特意穿单裤睡硬板床。鲁迅自己也有这样的说法:一个人如果不得已过单身生活,不合常态,生理变化不免导致心理变化,变得偏执,变得世事无味,人物可憎。

  1923年,鲁迅与周作人反目割席,愤而出走,搬到砖塔胡同。搬家之前,鲁迅问了朱安的去向——是留在八道湾,还是回绍兴朱家?朱安黯然回答:“八道湾我不能住,我独个人跟着叔婶侄儿侄女过,算什么?绍兴朱家我也不想去。你搬到砖塔胡同,横竖总要人替你烧饭、缝补、洗衣、扫地,这些事我可以做……”言语十分自卑凄苦。

  1924年5月,鲁迅借债重新购置了西三条胡同21号,即“我的后院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之居所。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日常见面,形同陌路,日日无话。饭间对话,也无非问菜味咸淡如何,答应者或点头,或曰“是”与“不是”。朱安为鲁迅做了棉裤,鲁迅弃之不穿,后来周母叫孙伏园劝说,他依然不穿——鲁迅之禁欲,居然禁欲到一条胯下之棉裤!母亲问他朱安有什么不好?鲁迅只摇摇头回答:和她谈不来,谈话没味道,有时还自作聪明。鲁迅举了一个例子:有一次,我告诉她,日本有一种点心很好吃,她说是的,是的,她也吃过的。其实这种点心不但绍兴没有,全中国也没有,她怎能吃到?

  鲁迅与许广平在上海定居后,曾一度与朱安同住的俞芳问她以后怎么办?朱安激动又失望地说:“过去大先生待我不好,我想好好服侍他,一切顺着他,将来总会好的。”又打了一个比方:“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无用。”又说:“看来我这辈子只好好好服侍娘娘(周母)一个人了,万一娘娘归了西,从大先生一向的为人看,我以后的生活他是会管的。”——这时,朱安真如一只蜗牛落地跌伤了。鲁迅有了海婴后,朱安面露喜色,为自己“无后之错”略微感到解脱。还想着,自己死后,有海婴给她烧纸,送庚饭,送寒衣,阎王不会认为她是孤魂野鬼,罚她下地狱,让她挨饿受冻……

  1944年,唐弢等人为保存鲁迅遗物,劝阻出售鲁迅藏书,到北平逗留。由鲁迅学生宋紫佩陪同,去拜访朱安。此时的朱安,已是白发苍苍,敝衣霜容,生活贫苦。朱安禁不住冲着来人说:“你们总是说鲁迅遗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鲁迅遗物,你们也得保存保存我呀!”

 

    这是她唯一也是最后的一声呐喊,犹如杜鹃滴滴啼血。她曾经是鲁迅的礼物,最后,她成为鲁迅的遗物,而从来不是一个人,一个妻子。呜呼悲哉!虽两人都是一个时代的牺牲品,但朱安无疑承受了加倍的冷遇与痛苦。其一种冷遇与痛苦,直接来自鲁迅。鲁迅虽曾说自己也是“陪着作一世的牺牲”,但他后来有许广平与周海婴;而朱安做了一辈子无怨无尤的家仆,坐了一辈子无夫无子的冷宫。终其一生,鲁迅对她敬重有余而形同陌路。在一生受囿于旧婚姻囹圄的女性中,朱安是妻性最不解放、境遇最悲苦的一个。

(未完待续)


文博支部  张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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