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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过年
[发布日期: 2010-12-13 ]  本文已被浏览过

一、在  路  上                      

    当第一次离开家很远、很久,再踏上回家的路,那才是真正回家的感觉。

    自从1967年春节后离开南京,转眼三年过去了,这是第一次离开家这么久。这三年家里变化很大。先是我走了,响应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随着需要转移的军工产品搬迁到江西的井冈山地区,支援三线建设;接着大弟中专毕业,分配到了内蒙的准格尔旗;然后小弟上山下乡,到了大丰的建设兵团;只剩下不和妈妈住在一起的哥哥留在南京。对妈妈来说,孩子们就像是翅膀长硬的小鸟,一个个飞走了,在短暂的欣慰之后便是无止尽的挂念。

    当时走的时候并不觉得怎样,因为从没有离开过家,心里甚至还有一种如飞出樊笼的兴奋;加上1966年那个特殊的年月,一切不明就里、不知所措,只有跟着感觉走了。等到了外面,才知道并非是想象中的那样新奇浪漫,三年后的一切仍然没有进展、不可预测。孩子们在外动荡不安,母亲在家牵儿挂女,相互的思念更不必说,于是决定在1970年的春节回家一趟。

    平时就很紧张的交通,到了年关就更加难行,在几番托人后,才买到九江到南京的五等舱的船票。五等舱,就是船底部的货舱,没有座位更没有床位。上船后得赶紧往下走,走到那个大统舱,快的话能抢到一个草垫子,然后抢一块地盘席地而坐。那一年天气特别地冷,那一天又下着雨,在经过汽车和火车的颠簸后,傍晚赶到九江,在泞泥的路上黑灯瞎火地又跟着人群往码头奔去。到了码头看见了停泊的轮船,心便定了下来,不用再着急了。谁想到人群的涌动更加快了,后面很多人都超了过去,直到我们好不容易挪到统舱的门口才恍然大悟,里面的地上有坐着的、躺着的,已经统统被瓜分占领。我们赶紧又挪到另一个舱门,情况依然如此,站在舱门口真是进退两难,此时,靠门口的一位好心人说:进来,先进来再说!在他的鼓励下,我们才挤进了门。在攀谈中得知,他也是从南京支援三线到江西的,在景德镇。也许是同命相邻,在人流基本稳定以后,他竟然把准备带回家的一条新的棉胎打开,让我们一起坐在上面;又把军用水壶灌满热水,几个人轮流取暖。好在轮船上热水倒是一直有供应,我们拿出自带的干粮就着热水凑合了一顿,没有多久大家也很快熟悉起来。

    因为地方太小,几人只能轮流休息,就在我准备眯一会的时候,突然间听见歌声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反复这一句不停地唱,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个正值花季的女孩,两个阿姨模样的人围着她,她边唱还边说:我唱了、我唱了嘛!……从七嘴八舌的议论得知是因为父母蹲了牛棚,学校同学老是让她唱革命歌曲,慢慢地她便不对劲了,奶奶没有了主意,两个阿姨是来接她到外婆家的,是一个被株连的可怜的孩子。这样的事起了头大家便说开来,纷纷搬出身边的故事,似乎和陌生人说什么都不要紧。那些故事应验了托尔斯泰的话: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留意看了说故事和听故事人的表情,大家坐在地上挤在一起,个个特别放松,也许只有在这个大统舱里,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释放吧。靠近舱门边,厚厚的大门帘不时地被掀开,阵阵寒风袭来,哪里还有睡意。反倒是清醒了许多,此时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就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和坐在身边的任何人没有两样。在这样的场景中很自然地联想起了高尔基的《在人间》,便在无限的感慨中度过了回家路上的一个不眠之夜。

    次日,雨停了,可以通过狭窄的船沿到上面的甲板上去透透气。上面到处也都挤满了人,原来,五等舱的船票除了有床位的地方不能去,甲板上随处可以坐。有意思的是船上可以洗澡,热水不停地供应,一些人就是趁乘船的功夫把年前的澡也洗过了,回家不要再去挤澡堂子。只是洗澡的地方比统舱还要挤,水也是浑浊的,伸头张了一下就被蒸汽熏得睁不开眼吓了出来。

    捱到黄昏时分终于到了南京,和好心的朋友道别,真是多亏了他的棉胎和水壶,不过我们的浑身上下还是冻得冰凉……。
                     (未完待续)

二、年 夜 饭 
       
    啊,三年了!久违的南京。抵达南京的第一感觉是中山北路两旁的梧桐树粗壮了许多,道路似乎变窄了。透过公交车的大玻璃窗望着外面的景物,是多么熟悉多么亲切啊。直到看见老屋的青瓦白墙,眼泪再也止不住流淌下来,终于到家了。

    三年的时间母亲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了。四目相对泪眼相望,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也许离家久的人都是如此吧。多亏小弟先回来了,站在旁边傻傻地笑。突然发现小弟长高长大了,印象中的翩翩少年变成了大小伙子,说话也像是大人了,晚饭的时候也多亏他热闹了许多。

    饭后,我拿出带回来的东西,其中有一样宝贝,是那个时代特有的标志物——毛主席像章。这可不是一般的纪念章,是我们厂在1969年国庆前夕,专门为建国二十周年设计制作的“军工产品”。当时专门成立了设计、工艺、制作小组,作为头等重要的政治任务来对待。像章呈扁圆形,直径最大处有10公分。正面是毛主席的头像,主席像周围为太阳放光芒,文字是“大海航线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背面也有文字“热烈欢庆国庆二十周年 69、10、1”,做工极为精美。小弟看见像章是最兴奋的了,因为在当时能得到一枚新的毛主席像章是最令人高兴的事,何况这么大的像章是不多见的。他拿着像章左右端详、爱不释手,我想他带回兵团一定是可以显摆一下的了。这种心情现在的年轻人是无法理解的。 

    小年夜那天,大弟也从内蒙赶回来了,母亲显得特别高兴。这一天的任务就是张罗年夜饭的菜,当时一切“计划供应”,每户的粮油本供应每人每月的口粮和半斤计划油,猪肉凭肉票每人半斤,其他诸如豆腐菜蔬等等一切食品都凭票供应很少的份额。家里人口多凑在一起还好一些,母亲一个人的户口,东西就太少了。一个月只有半斤的油,她平时还克扣自己,省下一点积少成多留着等孩子们回来。缺少猪肉怎么过年呢?邻居有一家在肉联厂工作的,从不愿求人的母亲早早地就求邻居阿姨帮忙过年时留一根筒子骨,好心的阿姨把照顾她们职工过年的碎肉也分了一小包给我们。那天,母亲还把平时省下的用豆制品票买的一斤黄豆和过年才有的一斤花生用沙子炒了出来;把春节特别供应的一斤小带鱼和半斤粉丝也排队买了回来。

    大年夜一早,母亲就打开“经济煤炉”的炉门开始炖汤,把那一根大筒子骨用刀背砸断,放在一只大砂锅里,加满水熬了整整一上午。屋子里弥漫着肉香味,闻着这久违的香味做起事来似乎也特别有力气。晚上,年夜饭的饭桌上母亲变出了四菜一汤!四菜是:油豆腐烧肉、红烧带鱼、素什锦、炒青菜。很久没有吃母亲烧的菜了,那红烧肉里足足有一斤肉呢,味道自不必说;就连那不足两指宽的小带鱼,经过精心制作,洗净晾干两面煎得黄黄的再濆上糖醋佐料,是又酥又香;素什锦里虽然凑不齐十样蔬菜,但那可是群英荟萃,一道南京特有的年菜;正宗的矮脚黄青菜在那个时候就是用清水煮也好吃,别说那天是用油炒的呢。那一汤,居然是一只大砂锅煲,筒子骨熬出的高汤,加白菜、粉丝,再放入用碎肉做的蛋饺,味道不知道有多鲜美!还有炒好的黄豆和花生,简直太丰富了,大家居然把春节配给的半斤白干也分喝完了。

    饭桌上大家汇报各自的情况,检出开心快乐的说给母亲听。记得小弟说的故事最逗人还让大家羡慕不已:他到了兵团以后,一开始条件很差,茅草房、芦苇墙、喝咸水、吃杂粮,干各种活计。因为那里是盐碱地,兵团组织挖井,小弟便参加了挖井、担水的工作,脚上起了泡,肩上手上起了茧也天天不间断。因为表现不错,后来组织安排他去了养鸡场,他那乐观又有点幽默的个性深得战友和鸡儿们的喜爱。有一个不成文的条例,就是养鸡场的几位战士隔三差五地可以吃鸡蛋,以至于吃到后来看见鸡蛋都想吐,因为全是鸡屎味。我们听着不可思议,在那个年代怎么可能?有鸡蛋吃是很奢侈的事啊!他说你们不知道,在养鸡场整天闻的都是鸡屎味,鸡蛋是鸡生的吃到嘴里就是那个味啊!我们除了大笑只能感叹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大年夜,母亲盼的就是这一天,游子们赶回家为的也是这一天,只有年夜饭能聚在一起才算是真正的团圆。那一年,1970年的大年夜,我们一家团圆了,母亲的漂泊在外的三个子女回家了,成了家的哥哥也回来了。孩子们围着孤单了三年的母亲,母亲的脸上一直荡漾着幸福的表情。当时,过年能有四菜一汤就是高标准了,母亲按这个级别不知筹划了多久。我的心里是明白的,那天是2月5日,是二月份的开头,那一顿饭我们把母亲这一个月的计划连同她积攒下的节余全都吃了。

    …………

    四十年过去了,现在每想起那顿年夜饭,心里总是酸酸的。无数次地回味起那鲜美的饭菜、那温馨的时刻,恍如就在昨天。从那以后,我学会了炖筒子骨汤,除了喝汤和啃骨头,从断裂处挑出的骨髓味道尤其浓郁独特,真是美味呢!现在平时常常会炖这道汤,不需要再等到春节,更不需要再去求人……。

扬子支部  岳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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