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代螃蟹”是我和家人对内河“龙虾”的别称，这个新词的专利权自然在本人。

　　三十年前，我随靖江歌舞团在扬子江两岸巡回演出，于安徽滁县地区首次看到这既像螃蟹又像虾子的怪物。当地人说：它又叫“海虾”，是东洋人传过来的。一次在被新四军的围歼中，日本兵逃跑时把未及烧吃的龙虾，全部倾倒在滁河中。也有人说这是日本鬼子搞细菌战用的动物。所以，当时敢吃它的人很少，倒是有人欣赏它威武好斗的姿态，买回家给小孩牵着当玩具。

　　那年我还不满二十岁，嘴馋胆大，便和伙伴们买来烧吃。八分钱一斤，外壳统统去掉，只留下虾仁和虾黄，和豆腐同煮，其色、香、味竟可与螃蟹媲美。因此我觉得它的名称应该叫“蟹虾”才对。我甚至以为这“龙虾”是螃蟹和虾子的“混血儿”，你看，它那两只大螯无疑是父亲的嫡传，而身腰则保留着母系的形象。农民说：这“龙虾”除爱夹稻棵外，打洞的本领吓死人，好端端的田埂、河堤被它搞坏漏水。南京博物馆于六合横粱乡发掘古汉墓，在埋得特深的棺木下，竟发现一对穴居的“龙虾”。这就更坚定了我“龙虾和螃蟹有血缘关系”的臆测，这“深挖洞”的本领不就是螃蟹赋予的吗？！

　　“龙虾”的生命力极旺盛，水陆两栖，无论在烂泥塘还是污水沟，它都安然无恙。且繁殖力也极强，如今产地已从滁河流域向长江两岸扩展，中小城市的菜场上都能见到它。虽然有“致癌”的坏名声，又是肺吸虫的中间宿主，但青睐它的人却日见其多，此中原因何在？别人的我不敢胡乱猜测，自己的直说无妨---实在是“龙虾”的味道和其价格之间的反差造成的。

　　时下，螃蟹的价格对我们这些工薪阶层的人来说，已如同天文数字那样可怕，但“龙虾”的价格还是力所能及的。因此，在有人嚼咽着免费螃蟹的同时，我们用“龙虾”替代螃蟹，既让嘴巴过了馋瘾，又可以使内心稍稍平和一下，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感激之余，我动起了为“代螃蟹”著文宣传，树碑立传的念头。

　　于是我开始搜集“龙虾”的资料，从《辞海》中发现，这“龙虾”者，其实并不是虾，而只是蝲蛄的一种，学名“蝲蝲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我所钟情的这种“龙虾”只是一种虫。就像热恋中的情人发现对方是狐狸精变的那样，热情立即冷却，欲火顿时熄灭。

　　虽不再和“龙虾”谋面，却常常想起它，且暗暗对动物学家把“龙虾”归入“蝲蝲蛄”类产生怀疑和不满，继而又开始谴责自己势利眼，只重名份和出身，不看实质和表现。有一天，我在引经据典时突然意会到虾子和螃蟹的偏旁都是”虫”字，当即反躬自问；既然身价昂贵的那些尤物也只不过是虫，我何必单单苛求鄙视“蝲蝲蛄”这个虫呢？

　　自此，我又和“代螃蟹”重修旧好。不过，在品尝着这价廉物美的高蛋白的同时，我心中总是在反复地吟诵：虾也是虫，螃蟹也是虫，虾也是虫，螃蟹也是虫……”

（二）

　　前面的一千二百字写好后，有位文友看了提醒我：“代螃蟹”怎么是你的专利呢？某地出名的“蟹黄汤包”中早就用龙虾代替螃蟹了。他怕我不相信，又详细补充：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是那作东的主人亲口告诉我的。这也难怪，每年螃蟹上市，上上下下的“参观”、“检查”者便不约而同蜂涌而至，小小乡镇怎堪重负？于是不得不派遣龙虾出场充任螃蟹的替身．吃客中鱼龙混杂，又闹闹嚷嚷，谁分得清是蟹是虾？这既是“英雄造时势”的结果，又是“时势造英雄”的表现。但若是吃完后给客人“兜着走”的那部分，就不会是赝品了！要知道，能有资格“带回去研究研究”的人岂是等闲之辈?那些“久病成良医”的美食家如果静下心来“研究研究”的话，是肯定“难得糊涂”的。因此，聪明的主人手里总是握着两张牌，何时可以“愚民”，何时决不可以“欺君”，他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最近，中央电视台《正大综艺》的《动物神趣》中播放了“代螃蟹”排卵和交配的镜头，那公虾的大螯紧紧夹住母虾的两个螯后竟面对面的行起事来。这画面吓了我一跳，据以往的权威理论说，面对面作爱是万物之灵的人之伟大创造。龙虾何以通了人性，莫非它真是龙的后裔吗？

　　但我也就此悟出了它们之所以繁殖力特强的原因：有权交配的必定是---个大体健、且大螯似铜钳般有劲的公虾。否则，它怎能控制住那骄傲的公主而使其心悦诚服？由公虾想到了猴王、蜂王，雄鸡……择优交配使之优生原本是动物的天性啊！

　　看了电视后，我对于龙虾的名称及所属类别的考证也有了突破。主持人赵忠祥、杨澜都称其为“蝲蛄虾”。说它本来生长在美国，本世纪初才移居日本，二次世界大战时又来到中国……“   蝲蛄虾”的洋文姓名不知怎么写，我虽对外文是外行，但却怀疑《辞海》中把它写成“蝲蝲蛄”而不是“ 蝲蛄虾”是一种以讹传讹的误译。

　　由西洋到东洋，再由东洋到华夏，呵，别小看这“代螃蟹”，它可是道道地地的“舶来品”呢！据媒体最新信息，一身“美式装备”的“蝲蛄虾”现如今在大城市的宾馆里格外受外宾的欢迎。

　　我大脑的屏幕上立即亮出了一个奇特的信号，凭我“知天命”的阅历，是凡被外国人相中的人和外国人青睐的事物，其身价将会迅速提高。我预言，这种标准的“进口货”龙虾平步青云之后，定把螃蟹踩在脚下而离我远去。

　　有什么办法呢？到时，我只好回过头来写一篇“代龙虾”去向我的新欢螃蟹致歉……

　　虫类世界大概和人类世界一样，沧桑演变也是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吧！

　　（原载《一九九四年三月十二日《新华日报》）

 
 　　注：又到吃龙虾的季节了，今年龙虾的价格较去年又攀升了许多。十六年后的今天，果然如作者预言，龙虾正离平民而去。据说在炒龙虾最厉害的盱眙县，称龙虾为“螃蟹助理”，这个名称和“代螃蟹”不谋而合。估计龙虾头上的“助理”两字很快就会被取消而转正，地位将超越螃蟹，“先长的眉毛不如后长的胡子！”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饮食文化”现象啊！

六合综合 王家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