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是栖息我精神和安妥我灵魂的地方。书法既给我带来欢欣和愉悦，同时也给我带来痛苦和彷徨。我为什么要写书法？这么多年来我为什么对她情有独钟以至朝写暮思而乐此不疲？ 毫无疑问，在中国文化中，书法是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之一，有人将之称做为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核心与否，我没有深入研究，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但有一点，书法艺术千百年来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吸引了无数有识之士“为伊消得人憔悴”，就在于她那看似简单质朴的线条里，隐含着神秘的人类情感和人生体验，包含着丰富的宇宙信息。书法可以栖息精神，可以安妥灵魂，可以抒发情感，所以从这一点来看，一部书法史也是一部人类情感和时代精神史。 有人认为某个时代某个大家就是传统，就是书法的正宗，这显然是不全面的，是不能包涵中国文化精神的。为什么艺术发展的规律是繁荣而不是进步？为什么艺术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正是有了历代书家对书法艺术的独特追求和卓越创造，才构成了我们这个民族特有的书法传统。因此传统是一个流动的概念，我们对传统的理解也应该宽泛一些。如果说传统是一条川流不息的大河，那么经典就是这条大河中的朵朵浪花；如果说传统是绵延不断的山脉，那么大师就是这山脉中矗立着的座座高峰。 “相对于个体而言，真正在发生作用的传统，是和自身有所联系，并且被理解和使用的那一部分”。我在多年前的《临帖絮话》里就谈了学习传统的认识和临帖的心境：在临帖时，我只能契入他们其中的某一点----自己激动和景仰的那个点，以求自身的慰藉和超越。学颜只求其厚重，学金农只求其郁勃，学八大只求其简澹，学弘一只求其超逸，从不贪大求全，也不强求毕似。我对书法艺术的许多认识是从比较中得来的，我喜欢将相同的或者是不同的艺术门类、代表人物、作品放在一起比较，有时甚至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我也在寻找它们内在的、精神上的联系。 在我的认识和体验中，书法与其他艺术的内在联系是密不可分的。我年青的时候接触了大量的西方音乐，受益匪浅。书法和音乐同属于空间和时间的艺术，沈尹默说“书法无声而有音乐的和谐”。空间和时间的艺术是一个覆盖人类感知系统的美妙织体，它通过声音、旋律、线条、色彩向存在世界倾诉创造的秘密与喜悦，并使短暂的生命得以永恒。艺术最伟大的使命就是在于将不可见的精神显现为可视、可听、可触摸的形式，为所有必将走向死亡的生灵带来亘古长新的慰藉。我特别喜欢俄罗斯音乐。俄罗斯漫长的冬季、广袤的土地，以及天地间厚厚的云层、成片的白桦林孕育了俄罗斯音乐忧郁、感伤的特质。我在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乐的旋律中能深切地感受到颜真卿《祭侄稿》的沉郁悲愤。再比如贝多芬，我喜欢贝多芬的雄浑和博大，在贝多芬的《田园》、《命运》交响曲中能感受到颜真卿、苏东坡的郁勃、欢欣与辉煌。 如果说音乐滋养了我的书法，那么激发我书法进入创造的领域是在读了韩玉涛先生的《孙过庭论》之后。80年代中期，我在友人处借得一本《美学》杂志，上面刊有韩玉涛先生的《孙过庭论》下半部，我不知道读了多少遍，最后一口气把它抄了下来。那时有关书法研究的好文章不多，我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好的道出书法本质的文章。1986年我在全国第二届中青展中的那幅获奖作品就是读这篇文章后的产物。 延着那种风格，我写了许多年，慢慢地，那样的书写已经不能满足我内心的需要。齐白石曾讲过这样一句话：“余作画数十年，末称己意。从此决定大变，不欲人知，即饿死京华，公等勿怜，乃余或可自问快心时也。”讲得太好了。为什么要变，因为“末称己意”。余华也说过，“一个真正的作家永远只为内心写作”，所有创新的动力和压力都来自内心。 为了能够表现我在自己的作品中已经获得的表达，我全身心地投入生活。我曾在农村呆了十二年，进城以后又为生计奔波了数多年。感谢生活给我的恩赐。艰辛而庸常的生活使我的人生有血有肉，使我的人生丰满而充实，使我在观赏和聆听人类历史上的那些伟大作品时能与他们心心相印，息息相通。 为了能够使书法作品得到充分的表现，我们需要技法的锤炼。这同样是一个艰辛而漫长的过程。但技法只是工具，炫耀技法不仅削弱作品的深度，而且会使作品变得匠气十足。最高级的技法就是使人看上去觉得没有技法。我们在读颜真卿的《祭侄稿》、曹雪芹的《红楼梦》、沈从文的《边城》、余华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以及贾平凹后来的小说时会产生这种感受。 艺术的本质是创造，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我以为限制我们这种能力的最大因素是现存的种种教条和规则。鲁迅好像也告诫我们不要相信什么小说作法之类的东西。没有任何老师能带领我们进入创造的领域，它需要体验、需要酝酿、需要等待，就好比灵感一样，我们是寻找不到的，只能和它不期而遇。 艺术是需要寂寞的，但谁也不喜欢寂寞。开始和寂寞为伴往往是无奈和被动的，但当寂寞成为艺术家情感发酵的催化剂时，寂寞又是宝贵的。独坐书房，细雨绵绵，孤灯一盏，百无聊赖中，一种东西慢慢在心中酝酿、发酵，然后升腾，其实这种氛围和情绪最有利于一个人的创作，我的一些比较满意的作品大都是在这种状态下写出来的。 民盟文化三支部 吴振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