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夏天，一位电视台的记者到茨营中学采访我。她观看了我的宿舍，看我用电磁炉做饭，问我说：“孙老师，四年多时间，为了茨营的学生您耗费了大量的精力，经济上付出很多，心里是否考虑过支教的得和失，您觉得有成果吗？”我的回答是：“任何事都是有舍才有得，到茨营中学支教我确实付出了一些，但是成果肯定大于付出，茨营学生们人生轨迹的变化现在也许还不明显，哪怕只要有一个学生出现这种变化，我就有巨大的收获了。”“现在有这样的学生吗？”我自豪地回答：“当然有啦，王雪瑞就是其中一个。”

   王雪瑞是我2011年认识的。那年4月19日上午，我正在图书室登记图书。行政办公室的王书帮老师来找我，说1007班学生王雪瑞要请半个月假，理由是要回家栽秧、养蚕，据班主任说，这个女学生学习成绩稳居班级前三。我担心，半个月不上课，她能跟上吗？已经有好几个学生因为塌了课跟不上教学而辍学了。王书帮老师说他刚才找这个学生了解过，这学生哥哥在曲靖麒麟区一中读高三，妈妈遭遇车祸住院刚回来，家中病人需要照顾，即将插秧，这学生也是实在无法可想，才提出长期请假。我和王书帮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劝说王雪瑞不要停课干农活，有什么困难大家帮着解决。我们决定下午抽时间到该学生家，同时做做母女俩的思想工作。

   中午王德寿校长回到学校，说他也想去王雪瑞家看看，并说他与王雪瑞是一个村的。王德寿校长还介绍了王雪瑞家的情况。王雪瑞家前年盖了房子，借了５万元钱，王雪瑞父亲担心还不上钱，一年前已经离家出走。王雪瑞妈妈一人在家忙农活，想早些还清借的债，不想突遇车祸，而肇事司机逃匿，新农合对车祸治疗费又不能报销。听到这些，我想这学生家现在一定很缺钱。

   下午３时半，第二节下课，我带上1000元现金，又带上几斤苹果、一本《新华字曲》和一本《英汉词典》，和王德寿校长、王书帮老师、政教处蔡老师、王雪瑞，一同乘车到了王家营村。

   我们到了团结村委会王家营村45号王雪瑞家，王雪瑞妈妈正躺在床上。我观察了一下，她确实伤得很重，头部缝针处伤口刚愈合，胸部和左小腿骨折处仍贴着膏药，左脚肿得无法穿鞋，她说头疼，我估计还有脑震荡。据王雪瑞的妈妈说，车祸发生在4月8日晚，她坐在牛车上赶着牛车从地里回家，一辆小轿车从后面撞上牛车，她从牛车上栽了下来，人当时就昏迷了，因此肇事车的车号没有记下。估计肇事者将人抬放路边后就逃逸了。等有人发现倒在血泊中的受害者时，小轿车早已不知去向。当夜，王雪瑞的妈妈被送往曲靖医院，诊断为3、4肋骨骨折，小腿粉碎性骨折，头皮撕裂，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当晚治疗费用7500多元。因为属于车祸，农村合作医疗不予报销。靠亲戚们帮助，王雪瑞妈妈做了手术并住院治疗，医药费逾万。因为交不起更多的医疗费，几天后她提出出院，回到了家。

   王雪瑞的妈妈递给我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两年前盖房时借的债，上面写得有几十个人名，名字后面是借的钱数，有的是２千，有的是１千，共有5万元多。这次住院医药费开支大多是向她娘家借的。目前她的小腿仍然不能着地，生活不能自理又无人照顾，家中农活也无法处理，才想让王雪瑞休学插秧养蚕。

   担心王雪瑞妈妈听不懂我的话，主要由两位校领导劝说母女俩，我在边上做些补充。我们的意见主要有三点：第一，当前孩子的前途最重要，王雪瑞和她哥哥都是能读得进书的孩子，耽误就可惜了；第二，家庭遇到的飞来横祸令人同情，最困难的时候是在医院治疗期间，已经熬过这一关了，再咬咬牙，等伤口完全恢复，日子就会逐渐好起来的；第三，盖房借的钱可以缓一缓，乡亲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不会逼现在就还钱的。王德寿校长也是这个村子的人，按辈份王德寿校长还是王雪瑞的长辈，他说去找找王雪瑞的叔叔、伯伯、姑妈等，让大家帮忙把秧栽下去，这季蚕就不养了。

   我递上了1000元现金，告诉王雪瑞和她的妈妈，这钱一是用来继续治她的病，二是用来请邻居或亲戚照顾病人。我还说中午我已经与南京通了电话，南师附中的老师和高三学生已在捐款，帮助你们解燃眉之急。我再三强调千万不能让王雪瑞停课。王雪瑞的妈妈是个明事理的人，她答应让王雪瑞继续到校上课。

   第二天，王雪瑞照常到校上课。她告诉我，已经请一位邻居帮助照顾妈妈。舅舅和舅妈帮忙把秧栽了。

   不久，我带着南师附中师生捐助的2400元钱，第二次到了王雪瑞家。王雪瑞的妈妈又去过医院复查，除骨折处痊愈外，其它已无大碍，她拄着拐杖要为我做饭，我坚决不同意。这时王雪瑞说她来做饭。于是，我和王雪瑞妈妈谈她两个孩子的学习情况，王雪瑞在一旁烧饭炒菜。

   王雪瑞妈妈告诉我，儿子王周飞正在曲靖市的麒麟一中读高三，过去一直是班上的前几名，但她车祸后，儿子的学习成绩退步了。她对儿子说，读书学习最重要，只有考上大学、将来有个好工作，才能还掉借人家的钱。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还告诉我，这季蚕最后还是养了，一来自家桑树桑叶不摘就浪费了，二来这几年国家提高蚕茧收购价，一季蚕能有几千块钱的收入呢。她还算了笔账：请人帮工摘桑叶每天50元，20天时间，开支1000元；这季蚕茧，如果按去年价钱能卖3000――4000元，净挣至少2000元，不养蚕太可惜了。她说儿子上大学要交学费，总不能再向亲友们借吧。

   一会儿功夫，王雪瑞把米饭和白菜汤端上桌。吃完饭我又同王雪瑞谈她的学习，她说这一段时间她感到学习比较顺利，老师说下学期会根据考试成绩进行班级调整，她想争取进入快班。她还说想上大学，而且想上师范大学。我问为什么要上师范，她说：“上师范毕业后才能当老师，我想当像你一样的老师，也去教那些农村的学生们。”听了她这番话，我心头热呼呼的，多好的孩子啊。

   2011年8月，我第三次到了王雪瑞家。王雪瑞的哥哥王周飞已经被福建农林大学录取，我来给他送行。王雪瑞的妈妈骨折已经痊愈，能处理家务活和农活。我告诉王雪瑞，她上学期期末考试发挥很好，已经被编入快班1001班。

   初二年级快班（1001班）的教室在学生食堂楼上，过去是学校的会议室，因危房拆建，教室不够，改作教室。这间能坐100人的大教室和我的图书室紧挨着，我和王雪瑞经常见面。有时课间她会到图书室来问我一些问题，在谈到阅读课外书时，她说班上有些同学喜欢读长篇的名著，也有的喜欢看《读者》《青年文摘》这类杂志。我说，我觉得这两类课外阅读都需要，但作用不尽相同，长篇名著好比是主食，杂志好比是水果。

   一段时间，因为班主任和语文老师的提倡，1001班学生大多都在看《平凡的世界》。王雪瑞问我是不是现在就要把这本书全部看完，我说应该这样。她看过完这本书后对我说，觉得这本书写得很贴进现实农村的情况。我告诉她，路遥写得其实就是他自己的经历，书中的孙少平、孙少安的许多经历，其实就是路遥本人的经历，尤其是孙少平，我觉得就是写的路遥本人。王雪瑞感叹：原来作家们也是经历过苦难的。我建议她有时间时，还可多看些外国名著，尤其是雨果、马克?叶温、高尔基等写的。我还说，读书不是做生意和盖房子，马上就能看到效果。读书是个自我教育成长的过程，好的书籍大都劝人心存善意，对读者进行着真善美的引领。久而久之，读书的人们就有了健康的情趣、好的修养和善解人意的习惯，品行和价值观就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通过一段时间交往，我觉得王雪瑞是个性格很开朗的孩子，她待人诚恳，与同学、老师的关系很好。对当下的许多人和事，她能客观地予以分析评判，能顾全大局。当听说我要到贵州威宁的田字格小学支教一年时，她有些恋恋不舍，但了解到那里比茨营更缺老师时，她让我注意身体，不要累垮了。我告诉她，暑假时我会回到茨营，嘱咐她中考时要仔细、耐心，要发挥出自己正常水平。

   2013年６月底，王雪瑞参加中考。不久我得到消息，王雪瑞被曲靖二中录取了，我很高兴。8月17日是曲靖各高中高一新生报到的日子，我一大早就进城，先到了曲靖市麒麟区一中，茨营中学1001班的毕业生中，有30多人被这所学校录取，里面有近20位都属于贫困家庭并受到南京、上海爱心人士的资助。在麒麟区一中的校园里，我见到了十多个茨营学生。突然王雪瑞迎了上来。她说她已经到曲靖二中报了到，现在是陪同村的江朴瑞到麒麟区一村报到交费。江朴瑞和王雪瑞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班同学，江朴瑞的父亲有残疾，王雪瑞就帮她办好住宿手续，到宿舍放置物品。我和她们一起到了江朴瑞的宿舍，茨营中学的朱慧敏也住这间宿舍。

   2014年1月我从贵州威宁县返回茨营中学，继续经营“希望图书室”。

   那年暑假，王雪瑞和朱慧敏约好到茨营中学图书室来看我。她们和我谈到高一的学习情况，说高中阶段的学习任务重，能阅读课外书籍的时间少多了。她们还感觉到，与城里的同龄人相比，农村贫困学生各方面的压力都大。我对她们说，现在城乡之间有些差别在缩小，如服装、家具等，但有些方面差别可能在扩大，象城乡义务教育的教育质量，同样天资的学生，由于出生的家庭不同，农村贫困地区的学生的求学道路要比城市更加艰难，需要更多的投入和更高的成绩才能进入同样层次的高校。尽管茨营中学在计算机教学方面做了极大的努力（其中也包括我四处搜集电脑），但进入高中的学生们仍然感到这方面的欠缺。我要求她们继续努力，刻苦学习，团结同学，发愤力强。王雪瑞说她目前在年级里学习成绩只能处于中等，朱慧敏在年级能保持在上游水平，我觉得只要不发生突发意外，她们高考都应该能超过二类本科投档线的。

　　2015年10月，王雪瑞和王周飞兄妹又到茨营中学来看我。王雪瑞说上半年她妈妈又生病在曲靖城里住院近两个月，那段时间她在医院陪护，学习成绩受到影响。我劝她，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各种无法预测也无法改变的事情，这时坦然面对就是最好的心态。我问她还能记起初三时学过的一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吗？她说记得。我对她说，你这几年遭遇的坎坷，就说明天将降大任于你呀，你能挺过来，你就接近成功了。

孙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