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永会是我到许明月家走访途中认识的,她和许明月小学是同学，初一又是同班。和许明月站在一起，你怎么也不会相信她们竟然会是同班同学。陆永会是当时初一女生中个头最高的，体重接近５０公斤，差不多是许明月的三倍，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许明月举过头。陆永会是个留守儿童，父母均在外省打工。也许是因为家中无人说话，她很喜欢邀请同学们和我去她家。她人缘不错，也愿意帮助别人，劳动态度也认真，经常看到她在打扫卫生。但是，老师们说她学习差，上课有时会睡觉，作业质量也差。

   一天早晨早读时，我在6班教室里没见到陆永会的身影，于是以最快速度到了老庄村，敲门后陆永会才睡眼矇眬地走出来。我问：“你生病啦？”“没有。”“那为什么没到学校早读？”“昨晚上睡迟了，闹钟响我没听到。”“赶快，拿上书包，马上要上课了。”

   陆永会最大优点是有话就说，直来直去，她说自己缺心眼。当我问她学习成绩时，她说：“不好。”“怎么个不好，是语数外差些，还是所有学科都差？”“所有学科都不行，英语尤其差，没及格过。”听到这里，我竟然想不出该和她怎么说才能让她能在学习上有所改进。

   有次星期天我到老庄时，陆永会家门口挂着锁，问周围邻居，一个男孩告诉我她到吴关外婆家去了。我吃过晚饭再到老庄时，陆永会才回来。我催促她快去学校上晚自习。在去学校的路上，我问她到外婆家干了些什么。“洗衣服、被子，她们年纪大，妈妈让我经常去帮她们做些事。”我夸奖道：“陆永会在孝敬老人方面做得不错……”“我也会惹她们生气，像学习成绩不好，晚上贪玩，还会和外婆顶嘴……”“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过年时候就回来，说要替我买辆自行车呢。”“爸爸妈妈在什么地方打工？”“安西。”我楞住了：“安西？我教了30多年地理，还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呢。”“是安西，他们写信来说的。我把信封找给你看。”

   第二天做完课间操，陆永会对我说：“是我弄错了，爸爸他们在西安打工。”我开玩笑说：“你地理考试也不及格吧。”“是的，我老记不住地名。”

陆永会生活能力还可以，做饭、洗衣都行。她还能干不少农活，她看到我在操场旁边刨地种菜，甚至要替我刨地。我告诉她，我种菜首先是锻炼身体，这点她不能代替我。我到她家时，她让我看她种的菜，长势不错，品种也不少。几天后的早晨，她捧着一把菜秧来找我：“孙老师，送你辣椒和芹菜秧。”看见我忙着运图书，她中午替我把这些菜秧栽在我的菜地里，还浇了水。

   2011年7月，美国纽约州立大学“行动中国”社团的中国留学生到茨营中学支教。4月，他们把支教的工作计划告诉我，请我提出意见。我建议他们到学生家与学生同吃、同劳动，这样可能对中国西部农村及农村学生情况了解得更彻底。他们欣然接受，并让我帮他们确定一些学生。陆永会是我帮他们确定的留守儿童学生对象。听说在美国留学的哥哥姐姐要到她家来，陆永会喜出望外，但随即却发了愁：“我英语太撇，怎么办呢？”撇是曲靖地方方言，意思是差、不够格的意思。“他们都会讲中国话，你可以多向他们请教怎么学英语。中午他们在你家吃饭行吗？”“他们吃什么菜？”“你菜地里的豇豆、西红柿、茄子、黄瓜、苦菜都行。”“要不要再煮几根苞米？”“可以。”

    早晨当我领着“行动中国”社团门千理一行5人到陆永会家时，陆永会已经把家中打扫干净，破天荒地穿上了袜子（夏天这里的学生们是不穿袜子的）。我让她带我们去她家的菜地，大家摘瓜拔菜掰玉米，然后一起动手做饭。看到他们融洽欢乐的交谈，我悄悄地回到图书馆。

   晚上，门千理他们回到茨营中学，纷纷说这天收获不小。他们问我：“孙老师，陆永会将来能上大学吗？”我摇摇头：“肯定上不了。”“她成人后会做什么工作呢？”“我无法确定，很可能跟父母一样出外打工，也可能开个小饭店，或者到塑料大棚里种菜。”

   门千理问我：“您知道陆永会养了只山羊吗？”“知道。”“那只羊嘴可刁了，玉米秸不吃、黄菜叶也不吃……”这我可不知道。

   陆永会家的羊我经常见到，陆永会说是春节后赶集时妈妈买给她的。她经常用刷子为羊刷洗，那只羊也对她特别亲。我对陆永会说：“养羊要耽误学习时间的，你也没有时间去割草喂它，还是送外婆家吧。”“不行，羊在家中，我会觉得有个活的东西在陪着我，我难过的时候还可以抱着它哭一场，我不能离开它。”听到这里，我偷偷地转过身，悄悄擦去眼角流出的眼泪。

   一天傍晚，陆永会到图书室来找我：“孙老师，我爸爸妈妈从西安回来了，爸爸让我请你到我家吃饭。”

   在和陆永会父母聊天时，我谈到自己的想法。当我说到养羊这件时，我对陆永会的妈妈说：“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女儿会想你吧。虽然看起来陆永会长得高高大大，但她毕竟还是个13岁的孩子，这个年龄的城里女孩还要妈妈帮着梳头、三天两头撒娇呢。再说你们在西安的建筑工地上做小工，吃苦受冻不算，两人工资也只有3000块，再加上来回的路费，比在茨营塑料大棚里做活也多不了多少，万一遇到生病，在茨营有新农合，在西安可是全要自己掏钱的。”

   “哎，确实是的。今年我干活时伤了腰，躺了三个月，前几个月挣的几个钱都看病了。”

   我趁热打铁：“2013年能不能就不出去了，到塑料大棚里做，家里再养头猪，你也把病治好，让陆永会顺顺当当地初中毕业，行吗？”

   “好，我们就听孙老师的。”

   初中毕业后，陆永会和父母一起外出务工，成为中国2亿多农民工的一员。

孙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