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云南和贵州支教，对我本人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历练。三年来支教的经历让我懂得了，世界上的事是纷繁复杂的，要想有所为，只能像古人所说的“智欲圆而行欲方”。只身一人到异乡支教，人生地不熟，在外人还不理解你的时候，尽管你想为贫困地区的孩子们做些好事、实事，但常常会遇到各种扯皮、推委、刁难，甚至干涉。这种情况下，至刚则易折，只能灵活应对，这就需要有圆滑的处世技巧。这里所说的“圆滑”，并非是个贬义词，而是由知识、智慧、方法组合而成的一种综合能力。
    几年来，我与各级政府官员、教育主管人员、商家（包括书店和文具店）、当地教师、村民、穆斯林阿訇、佛教教徒、面包车司机、泥瓦匠、太阳能安装工、电工等打了许多交道，也和各类志愿者有过广泛接触，自认为在待人处世方面比在南京时有了很大长进，表现为逐渐圆滑，与人面红耳赤的争吵没有了。我的经验是，如果你能尊重别人，多进行换位思考，说话注意“有理、有利、有节”，想办的事也大多都能妥善解决。
    相比较而言，与村民打交道时遇到的困难要多一些，尤其是学校基建初期。当初建田字格小学教室时需要一亩多地盖教学楼，学校后面的一户村民就是不愿意出让他的那块地。乡政府、村委会及清真寺几方面都做了工作，并承诺由乡政府出资一万元他才同意。但是开工那天，从黑石镇请来的瓦工和义务出工的村民们都到齐了，这户村民的老婆和儿子硬是拦住不让动工，理由是他们没拿到钱，我们一位支教的女老师再三哀求，他们非要拿到现金才行。听到这个消息，我很生气，“众怒难犯”，这家人怎么能这样对待建学校这样的公益事业呢。有村民告诉我，这家人在云南做生意，家里经济条件好，再加上认识的权贵也多，所以村里人们都不敢得罪他家。2013年2月我出任校长后，建操场时也牵涉到用地的麻烦，同时我还想到了操场排水问题。从地势来看，学校地势比东、南、西三面的玉米地高，教学楼的300多平方米楼面及460多平方米操场，集水面积约有800平方米，由于都是混凝土浇灌的，一遇下雨，只能顺地势向低处排泄，而那户村民和另外两户村民的玉米地，就在学校东面和南面的坡地上，地势比学校低3－10米。4月份操场刚动工时，我就和包工头卯师傅多次研究过学校排水问题。我最早提出的方案是全校总排水沟放在学校与清真寺的交界处，这样就可以和清真寺共挖一条排水沟，所需人工及材料由两家分摊，而且遇到与村民有纠纷时，清真寺也能出面替我们说说话。卯师傅和村里一些村民提出，由于学校教学楼楼面略向东倾斜，排水沟只能开在操场的东面，这样排出的雨水才能尽快下泄。实际看了多次，尤其是下雨时我打着伞观看地面水流的方向后，觉得他们提的方案更为科学，于是同意了他们的方案。
    7月5日，我开始在操场东南围墙外排水沟的正下方挖蓄水池，这样下雨时排水沟里涌出的水就不会直接冲向村民们的玉米地了。7月13日，一个半月形蓄水池挖成了。

 
    8月21日，我从曲靖返回威宁那多田字格小学后，暑假在学校值班的支教老师小旭告诉我，学校后面的女村民回来了，说学校排水沟的水把她家的玉米地里冲出了几条沟，庄稼遭受损失，要求学校赔钱，并且态度十分蛮横，说她让学校赔多少钱，学校就必须赔多少钱。听到这里，几位年轻人有些担心。我到地里细心看了看，情况并不完全像那位老太说的那样。8月暴雨时，蓄水池容纳不下排水沟里流出的雨水，一部分雨水确实漫过了蓄水池边缘，流向下面山坡，在地里冲出一些深2、3厘米的弯弯曲曲小沟槽。但是老太家的地里其实并没有种玉米，只有几棵土豆（去年未刨净的土豆发芽长成的）。
    8月24日山上下起了中雨，我打着伞到蓄水池边，看到一股粗约15厘米的水柱从排水沟口冲出，水流散开后，一部分落在蓄水池里，一部分落到池外，冲刷着池外泥土，泥流蜿蜒流向坡底，原先厚约1米的蓄水池护坡也被冲得只剩20厘米了。我连忙拖了一大块厚木板斜盖在蓄水池的护坡上，又在蓄水池的边沿上垒上了砖块（见上面照片），同时将蓄水池面积又扩大了三分之一，并将蓄水池的外坡加厚、夯实。按我的经验，做了这些处理后，流水不会将下面的田地再冲毁了。有了这些准备，我觉得和老太交锋时我不会理亏的。
    临近开学，来学校的人较多，小旭告诉我，老太经常在学校操场边上转悠。我想还是以逸待劳吧，等她来找我，来个后发治人吧。有学生向我反映，老太两次用石块和沙土把学校的排水沟堵住了。我问：“谁亲眼看见的？”“没有，我是听人说的。”“如果有人看到了，赶快来告诉我，由我来处理，你们别跟她争吵。”也有人告诉我，学校的水管可能也是被她家砍坏的，但也没有证明人。
    教师节前，我正在清理操场上的瓦片和石块，那位老太终于来找我了。她先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说：“别人说你这个校长说话办事很公道，我有事想跟你说说。……”
    我一时没有判断出她的意图，就顺着她的话头说：“现在干什么都要讲法、讲理，办学校更是要这样，有理才能走遍天下。”
    “我家孙子想上这学校，行不行？”
    “只要他的户口在威宁县，按规定可以上我们学校。不过，你们家长要先到哈喇河中心校开张接受证明，再拿这张证明和户口本到云南开转学证明，就可以到我这里办入学手续，我们会去进行学籍登记，有了学籍就可以享受中午营养餐补助，在学校吃中饭。”
    说到这里，老太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还要到云南去，那里的事离不开，孙子早晚饭你们能不能解决？”
    我十分肯定地回答：“解决不了，我们支教老师都是自己做饭。还有，云南用的教材和贵州不一样，贵州全省从小学三年级起就要学英语，云南农村学校要到七年级才学英语。威宁全县现在每学期期末都要进行统一的考试，英语也是考试科目。”
    “那我孙子来这里上学，不参加英语考试行不行？”
    “不行，小学升初中时，英语是必考科目，计入总分，好一些的中学都是按总分录取的。”
    “哎呀，那我孙子要来这里就进不了威宁一中和二中了？”
    “只要小孩子努力，还是有希望的。”
    “谢谢校长了。还有件事，学校操场上流出的水把我家苞米地冲坏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不动声色地回答：“好的，我会邀请乡民政所和村委会干部一起去看看，如果确实是因为学校排水沟的水把你的玉米冲坏造成了经济损失，学校当然要赔偿。9月12号县里、乡里都有人要到学校来，好像毕节市统战部也有人来，要不你那天也来一下，我们当着领导的面把这件事处理一下？”
“哎呀，那天我要去黑石，我就不来了……”
    事后，几位支教老师关切地问我：“她要我们赔多少钱？”我把经过一说，大家松了口气。我开玩笑说：“我这会还真希望她到乡里、县去告我呢，让我也体味一下当被告的滋味。”从那以后，老太及她的儿子似乎见到我时都远远地绕开，也没有再讲赔偿的事。
    8月中旬到10月上旬是黔西高原的秋季，许多水果成熟了。一个多月来，我尝到了这里产的梨、苹果、石榴、酸角、柿子，以及被学生们称为“老米醋”的一种野果。山上秋季时间不长，刚到10月中旬，早晨气温有时就只有5℃，虽然晴天中午有时达20℃，但下雨天中午只有12℃左右。第6周起，学生们有的就穿滑雪衫上学了。我多坚持了两天，到16日（星期三）晚上觉得太冷，也找出滑雪衫穿上，晚上也用电热毯了。
    这段时间老是下雨，学校周围都处是雾蒙蒙的。平常晴天时，站在学校二楼走廊上，向南我可以看到五重山峰，估计视野能达15公里。但这段时间，直线距离只有3000米的背阴坡清真寺常常连续几天都被雾气笼罩着，连近在咫尺的清真寺时常也像被纱布蒙着似的时隐时现，有的时候能见度只有10米。阴雨天没有太阳，在办公室里改作业，半个小时就觉得膝盖、脚趾发冷，小旭甚至买了个电取暖器放在办公桌下面取暖。

 
    天气变冷后，苍蝇少多了，吃饭喝汤时不必再担心吃进苍蝇。不过，江西来的支教老温告诉我的一件事又令我担心起来。他说他喝开水时，刚把热水瓶塞打开，一只跳蚤就跳进热水瓶里，他原想把整瓶开水都倒掉，想想烧瓶开水不容易，最后只把死跳蚤和一部分开水倒了。也有老师说，晚上要起来几次捉跳蚤，小璐甚至说她捉住的一只跳蚤有平常的二倍大。天冷了，是不是跳蚤也想往暖和的地方跑？我在厨房还发现，每当打开饭锅或汤锅时，仍会有一只或两只苍蝇和蛾子会飞进冒热气的锅里。我提醒老师们注意这些，一旦晴天抓紧时间晒被子，同时要注意饮食卫生。我让人从黑石镇买了些鸡蛋回来增加营养，不能把老师们的身体拖垮了，身体可是我们支教的最主要的本钱。
                                                                  

孙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