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的岁月,印象最深的夏日还是1963年的那个夏日,是我少年初识的、最热的、最新奇的夏日。几十年过去了,那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太阳公公热情万丈地挂在天上,大地冒着热气,风婆婆不知躲哪乘凉去了,空气也凝固了。我周围的世界:知了用已嘶哑的嗓子在树上拼命“喊”着:“热热、热热……”;村子里平时四处乱窜、见到生人就狂吠的老黄狗,这时也老老实实爬在地上,伸长了舌头张着大嘴直喘粗气;母鸡热得脱臼一般耷拉下两个翅膀,懒洋洋再也不肯下蛋,躲在阴凉处半闭着眼打瞌睡;大水牛将整个身子都泡在了村口的水塘里,仅露出牛头和牛鼻子,淘气的小伙伴使劲拽栓在牛鼻子上的牛绳,拽它半天都不肯出水面。这酷热的夏天,只有鸭子们和小孩子们才高兴,“呀呀呀呀!”欢天喜地地在水里“嘻嘻哈哈”嬉戏玩耍。 公社一字排开并列的两排平房,每间办公室门都大敞着,杨树高高的耸立在平房和稻田之间,油亮的树叶飒飒作响晃着阳光感觉刺眼,迎面鼓来的热浪直扑每个房间。母亲工作的电话总机房位于最东头,里面温度更高更热,她一直在里面忙着,一个一个电话通知各村大队支书,并将公社各办公室电话与下面几十部电话连接起来,按照公社党委的要求,趁午饭后大田里劳作的人们躲避火毒太阳的时刻,马上召开全社电话会,布置“双抢”工作。母亲满脸通红,汗流浃背,忙得两手不空,根本顾不上扇一扇扇子,站一旁的刘伯伯光着膀子,不断摇着芭蕉扇,仍然大汗淋漓,完全没了平日当书记的威严。这座老式电话总机,性能太差,一旦运作起来,就会所产生很大的热量,这会儿熏得人实在无法靠近。母亲急中生智想了一个办法:地面上泼了几桶井水,找来一个大木盆里面灌满井水,刘伯伯就坐在水里对着电话机作报告。 半小时的电话会终于结束,一直待在电话总机旁的母亲,浑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浸透,通红的两颊瞬间煞白,人几乎晕倒“不得了,这是发痧了(当地俗称的中暑)!”公社妇女主任宋阿姨眼疾手快,掐住母亲的“人中”,强行灌了几口“十滴水”,还往母亲嘴里塞了几粒“仁丹”,过来好一会儿母亲才缓过劲来。大家轻轻舒了一口气,即刻就说笑开了:六月不热(当地口音“叶”第一声平音),五谷不接。这老天爷,要是再热,这屋里就“冇得了堂客”(湘音“堂客”即女主人)。母亲幽幽的接过话:“老天爷想热死我还不易呢!我的心还蛮大的嘞,再热去北方成个家,天热就住北方,天凉再回来……” 那年月,人们连温饱都尚难满足,“北方一个家,南方一个家”简直天方夜谭,伯伯阿姨们都说母亲还真敢有这种念想。可不曾想,这上一辈人的念想,竟然刻在了我幼年的心里。五十年后的2013年,我在胶东半岛威海的海边安了个家,母亲最疼爱、三分像母亲那样霸蛮性格、也惧怕天热的女儿——实现了母亲“北方一个家,南方一个家,天热就住北方…..”的愿望!亲爱的母亲,您在天堂看见了吗?
人民中学 马惊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