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人大多有一个“朱元璋情结”——中国历史上由农民起义当上皇帝的固然不少,但从社会最底层上来并建立起一个轰轰烈烈、延续数百年王朝的,恐怕只有朱元璋一人,况且他把都城定在南京,许多与他有关的名胜保留至今,如中华门、狮子山、阳山碑材、明孝陵等。我们南京人和他太熟了。
不过,真想感受朱元璋作为平民的一面,在南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住中山门外,经常于晚饭后徜徉在明孝陵前,试图让自己的遐想集中在这位传奇人物身上。宫殿式的古建筑巍峨高耸,石人石马肃立不语。一切都是那么高傲、生硬,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滞留时间稍长,你就能感觉到一袭凉风贬人肌骨,浑身的鸡皮疙瘩。 我由此得出结论:朱元璋虽然是平民出身,可他当了皇帝,当了皇帝就离我们很远,超出我们能够推测、揣摩的范围。 初夏时节,和一些朋友游六合金牛山。原来只听说那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一到那里就听介绍,而介绍的内容大多是关于朱元璋的——朱元璋舅舅家颇有些田产,朱元璋儿时在他舅舅家放牛。所以,当地关于他的传说都是他和他舅舅、他和小伙伴之间的事,很有趣,听得同行们都喜上眉梢。我却提醒自己:这只是传说,和所有关于朱元璋的传说一样,说说而已,你不会找到感觉。 出了会议室,眼前顿时一亮:一望无际的湖,云雾缭绕的山,离都市咫尺之遥的地方竟然有这样的去处!大家互相质问着为什么不早来,忙不迭地扑进船舱。 船激起的气泡显示出湖水的清澈,远看,浩瀚的水面像大海一样蔚蓝。我们驶向迷朦而静谧的湖心,都市生活的疲乏立刻在船尾随波而逝。 山近了,缕缕雾霭从树梢间袅袅上升,简直是个大香炉。山坡上有不大的茶园,据说这里产的茶价格不菲。想来也是,长在湖心的山上、由云雾滋润出来的茶叶,怎么与马路边大面积种植的相提并论呢? “白鹭!”忽然有人叫道。 果然,几张白色的翅膀在层层叠叠的树梢上舞动。“啊?!真是白鹭?” “山上白鹭多着呢!”景区职工老李说,“现在是繁殖期,你们仔细看,亲鸟们忙得不歇,都是为了它们的小宝宝。” “它们倒是会找地方,”我说,“没人打搅它们?” “没有。我们都把它们当作客人待呢!”老李说,“白鹭繁殖期间,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它们的栖息地。它们安全得很!” “它们吃什么?” 老李笑了,似乎是笑我们的无知:“这么大的湖,湖里尽是鱼虾,它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我们都把目光投向湖面。好大的餐厅啊! 一位同行感慨道:“湖面上连个渔船都没有,清净得很呀!” 老李说:“眼下也是鱼儿们的繁殖期,休渔呐!这里鱼、虾、螃蟹味道特别鲜, 我孙女住在城里,吃鱼非要到这儿来吃。小丫头,嘴吃刁了。”他无奈地摇头,脸上的笑意却绷也绷不住。 老李就是在会议室里向我们讲述朱元璋的人,此刻完全是一个慈祥的外祖父形象。他被我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朱元璋当年就在这山上住?”我问。 “不、不。朱元璋舅舅家就在现在的湖底下,1958年这里开始建水库,原先的几个村子都淹了。我家也是那时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后来我就成了水库职工。要是真计较起来,我还是他家的邻居呢!” 船上迸发出一阵笑声,老李自己也笑得呵呵的。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一个与帝王家为邻的人,他的祖先没准也和朱元璋一起放牛、玩耍过?我问:“老李,您先头说的朱元璋的事,有多少是有根据的?” 他笑道:“谁说得清楚呀?都是传说,老辈怎么说我们就怎么传。不过,说实在的,我们这里的人也没把他当回事,不就是一个放牛娃嘛?他在这里的故事都是调皮捣蛋的故事!要说他调皮捣蛋,我估计那些传说大概是有根据的。这里的人,谁打小不是那么过来的?现在也还是这样呀!” 我朝他瞪了许久,他的话中似乎有一些我一直在琢磨却琢磨不透的东西。 一条鱼跃出水面,激起层层涟漪。“是青鱼。”老李说,“等休渔期过了你们再来。我不是说客气话,你们真的要来,不尝尝这里的水产,可惜呀!到时候我再杀一只鸡,你们尝尝从来不喂食、晚上歇在树上的鸡是什么味道!” “嘿!那才带劲!这里的生活真像牧歌一样!”一位朋友感叹着。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想起了朱元璋,一个我始终感兴趣却难以把握的人物。 他曾在这里放牛,在已经成为湖底的沟壑、缓坡上;他曾在这里和小伙伴们恶作剧,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回家对舅舅撒谎;更重要的是,他肯定曾在这里扯直了嗓门唱他自编的牧歌,和小伙伴们一道或者干脆就是独唱。 ——这里后来有了湖。 ——原先的山因为湖的环绕而愈加青翠。 ——这里的湖光山色就坐落在朱元璋的牧歌之上,并且始终保持着牧歌的情调。 朱元璋,这下你总算有了平民味道,而且平民得使人流连忘返。 真不想走了。干吗要等到休渔期结束?在这儿扯直了嗓子吼几句牧歌,不比鱼虾更有味道? 民盟南京市社文支部 周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