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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口:雨中的闪回与直击
[发布日期: 2009-04-07 ]  本文已被浏览过


    又见浦口,是在深秋的十一月。

    雨,如雾如霰,连桥下的长江也不甚分明。车窗上全是雾气,雨刷还不停地搅和,我们的视线很久都没活动开。

    在大桥上缓慢挪动的车流中,一些关于江南的句子和事情闪过我的脑海,首先自然是白居易的《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这首词未必是歌唱江南的鼻祖,但优美、浅显,经他这么一唱,后来吟咏江南的文字竟多得不可胜数;

    还有周璇,她用“金嗓子”唱“江南江北风光好,怎比青纱起高粱?”自白居易之后的一千多年间,鲜见有人把江南、江北相提并论,周璇功不可没。不过她的后半句真令人尴尬,你刚想得意却一下子瘪了。其实,江南的美早有定论,周璇怎么唱都否定不了,问题显然是江北的。

    我又想起若干年前的上海人一直是提到“江北”就皱眉,还因南京跨江而称之为“半钢(半江)”。那时候手表是稀罕物,凭票供应,工会的相关人员空前绝后地火了一把,而且那时候钱金贵,相差三、四十块钱是个严重的问题,所以全钢和半钢的区别就显得那么非同小可。对南京“半钢”的称呼是一种蔑视,而当时的南京人骨子里也把过江视为一件头疼事。我记得大桥通车后,有些始发南京的北去列车起点在浦口,轮渡上挤满拎着大包小包的乘客,也载满了啧啧怨声;我母亲一个同事的孩子,早年为了把户口从浦口迁到江南城区,到处托人给介绍对象,挺好的小伙子就因为户口问题拖到了年近四十,拖得神情恍惚,性格乖戾,结婚没多久就天天吵架了;就连我此刻忽然想到白居易的《忆江南》,不也多少是出于潜意识中“江南江北”的观念吗?

    诗句、歌词,拥挤的渡轮甲板、更加拥挤的长江大桥,还有最近浦口楼盘开盘当天销售一空、中签率只有七分之一的消息,这些想到的、看到的和听到的事情掺和在一起,在雨中的大江上朦胧地起伏,不知所之。

    大桥还没走完,一公里左右的江面总是那么漫长……

    很多人恐怕是通过京浦铁路知道浦口的——北京到浦口。其实,这条铁路最初叫津浦铁路,从天津到浦口——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条投入商业运营的铁路。现在的浦口火车站还保留着英国式样的主楼、电报房、发电厂等建筑。殖民地是我们的一段历史,但它和中国走出传统的农业社会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从这一点上说,浦口也是中国现代工业化进程的起点之一;

    孙中山先生在北京去世后,灵柩一直停在香山碧云寺,等待中山陵落成。在举行奉安大典时,灵车沿津浦铁路抵达浦口,浦口火车站广场中至今还保留着暂时停放灵柩的基座。南京为孙中山先生的奉安大典进行了大规模的城市建设,从浦口直至中山陵。当时修建的道路至今仍是最繁忙的路段,路边的粗壮的大树也每每令外地人惊叹。宽阔的道路浓荫匝地,一直是南京给人的最深刻的印象。从这一点上说,现代南京的规划是从浦口开始的。

    区委负责城市建设的一位先生向我们展示了一幅浦口火车站地区的规划图:滨江的大片绿色是未来的公园,现在的火车站前后左右将来是绿地、广场和商业中心,而居于中心位置的仍然是现在的火车站,就是说一个更大的广场将把现在的广场围起来。你设想一下,沿着现代化的广场朝里走,走着走着你就走进了中国历史;反之亦然,你从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个基点向外眺望,层层叠叠的现代化扑面而来。这主意真不错。绝了!

    这雨真怪,说是下雨却沾衣不湿,可不打伞又不行。原本浦口的景物就被浓雾包裹着,再加上雨伞,我们一行真是雾里看花了。不过,雨雾把历史和现代都抹上一层朦胧,我们在没有具体年代的时光隧道中穿行。

    作为古都南京的一部分,浦口为中国文化添加的笔墨恐怕超过了一条铁路起点站的价值。

    达摩到南京后,被梁武帝视为上宾,但他总觉得当时中国的佛教“教称不符”,于是躲到了浦口珍珠泉,还在这里留下了面壁的痕迹。

    那时山水想必更加青翠,那时的雨也如雾如霰吗?达摩在面壁时是否听到若有若无的雨声?

    达摩最终北上,是这个城市永远的痛,可我还是觉得应该在珍珠泉为他塑一座雕像。我曾见过几个画家作的达摩像,胖瘦不一,却都衣衫蓝缕,蓄着一部络腮。我想象中的达摩塑像应该衣不蔽体,胡子拉茬的下巴却撅得很高,颇具罗丹的“巴尔扎克”的气度,令我们仰视。为什么不呢?达摩是一个宗教改革家,他通过长期不懈的努力,使佛教在中国获得了比其发祥地更大的影响力。马丁•路德在家门口搞宗教改革就获得了全球性的声誉,而达摩是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四处奔走,历经艰难,在青灯孤影中苦思冥想,终于为两大文明古国在精神领域里找到结合点。我不信教,但达摩的塑像一旦落成,我当前往顶礼膜拜,为他对中华文明做出的贡献,更为他的人格和精神。

    另一个和达摩同时期、对中国文化产生巨大影响的人也与浦口有关,他就是梁昭明太子萧统。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对前人著作进行分类的人,中国文学由此作为一个艺术门类而具有了独立意识。萧统主持编纂的《文选》自唐朝起就作为学习文学的教科书,世间有“《文选》烂,秀才半”之说,就连自称“诗乃吾家事”的杜甫也要求儿子“熟精《文选》理”。

    萧统只活了三十岁,梁武帝还在位他就去世了。作为太子的他,颇有些离经叛道的思想,被梁武帝送到浦口惠济寺思过。他在浦口的日子里思考了些什么?是关于文学的定义吗?亦或是对浩如烟海的作品进行筛选?他应该瘦削而敏感,喜欢漫步而行,说不定还经常自言自语——能够创立新观念的人必须具有“发烧友”的痴迷。

    萧统亲手种下的银杏树现存三株,均需八九个大男人才能合抱。当地有风俗,若要许愿,则系红布条于树上。雨中的白果树上琳琅满目的都是红布条,估计为爱情、为亲友的居多,我只纳闷:这些红布条中,可曾有一条是为中国文学的重新崛起?

    雨下了两天,到哪儿都跟着我们,我们正想找躲雨的地方,却到了求雨山。一个很中国的地名,可我们来的绝对不合时宜。好在求雨山现在已与龙王、雷公、风伯、电母无关,倒是建了四位当代书法大师的纪念馆,他们是林散之、萧娴、高二适、胡小石。即使你不是书法爱好者,这些名字也会在很多地方向你招手。

    我曾参观过建在马鞍山采石矶的林散之纪念馆,知道他晚年用三个手指握笔写字,还知道他因耳背而以“散耳”自称,当时就觉得这个老人很幽默。采石的林散之纪念馆是古代庭院风格,很得书家风味,而浦口求雨山林散之纪念馆门口,却立着一尊巨型塑像,伟岸而矍铄,令人肃然起敬。原来这是林散之故里。

    半敞的回廊顺着山势蜿蜒,墙上镌刻着大师的书法,栏外是正被雨水洗刷的满目葱茏。 因为空气太潮,墙上的石刻聚着水汽,看不太清,倒是栏外景色颇有意趣:浓浓的云藏在竹林间,先浸润竹枝,再沿竹叶滴落,静静的如同低语。我们同行的几人也压低声音说:这样的地方不出大师才怪!

    现在的人多用硬笔,随着电脑的普及,写字也越来越少了。但只要有汉字就会有书法,这是中华文化圈里的特殊现象,任凭电脑技术如何发展,书法艺术作为国粹是不可能消失的。爱国应该包括爱我们的方块字,书法艺术自然是爱国主义的内容之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出口到了,门外满满一墙的铜牌,都是各单位把这里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宣示。我对着那些牌子打量了很久,这么多牌子挂在这里是件可喜的事,但牌子上的字却都是电脑制作的,没有一点书法的真味。这些牌子放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绝对没错,放在浦口求雨山则显得幼稚可笑。看来这个地方的人不适合以做招牌为职业。

    参观了几个企业,有一个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这里的大款都是外地人。红太阳企业的董事长曾先生,九十年代只身闯南京,现在他的企业经营房地产开发,并拥有商务大厦和占地一千亩的装饰城;老家吉林的刘先生,辞去家乡副县长的职务来浦口寻找自身的价值,筚路蓝缕,创建了一个集制造、旅游和种植为一体的企业,其中光是苗圃的占地面积就有两千多亩,而大吉温泉度假村的豪华与周到足以使其放到世界的任何地方都不逊色。曾先生和刘先生的资产恐怕不是亿元所能容纳的,刘先生的大吉集团还在浦口形成了一个吉林村,连饭店里都做吉林菜,和你去东北吃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浦口让外地人中了头彩?这个问题可以和另一个问题同时提出:为什么四位书法家中只有林散之是浦口人,而浦口仍然在求雨山为其他三位建纪念馆?

    ——深厚的文化渊源造就了博大的胸怀,而博大的胸怀自然向优秀敞开。

    雨将停未停之际,我们离开了浦口。长江大桥上依然是车水马龙,雾气还没散去。回头看,浦口成了淡雅而无边际的绿。一个历史的重镇——无论从经济、文化、军事的角度看都是如此,还是那么谦逊地坐在大江北岸。我忽然意识到,当一个地方以谦逊与敞开胸怀为特征的时候,她的腾飞就指日可待了。

    浦口的美是深厚而难以言说的,需要你本人去看、去听、去体会。我决定再来,在风和日丽的时候。

    下了大桥,我忽然又想起了白居易和周璇。还能说什么呢?我不禁哑然一笑。

民盟社文支部  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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