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末，我家住在城南，舅舅常带我去三山街附近的“三新池”澡堂洗澡。节假日通常是要排队的，等轮到你，赶紧扒光了衣服，寻一双大小不一的“木屐”踢踢踏踏地走向大池。澡堂里的灯光昏黄，水气蒸腾，闷得人透不过气来，让人感觉身处浓雾中。浴客们挤挤挨挨坐在池边，用一块“臭肥皂”抹遍全身，滑入浑得像面汤似的池水。靠墙处的热水池上放着一排木栅格，影影绰绰有十几个老头怡然自得地躺在上面熏蒸。无需行头装扮，没有乐器伴奏，也不要导演策划，演出秩序井然，这个刚唱完躺下，下一个就爬起来亮嗓子了，自始至终的曲目都不重样。至于他们唱的是什么戏，我听不懂，问舅舅，他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跟着哼，没空搭理我。

        在我的记忆里，澡堂和听戏是密不可分的，只要洗澡就要听戏。上中学时，我家搬到了城北新居，这里没有城南那样的公共澡堂，只有单位自建的浴室，规模较小，但已经有了莲蓬头。以前在城南澡堂里，从大池出来后，大家轮流使用一个小木桶，舀些冷水和热水，混合后兜头浇下，这就是淋浴。城北的浴室里没人唱戏。起初觉得奇怪，怎么没人唱戏？其实，我并不是喜欢听戏，而是习惯了那种聒噪，那种嘈杂，那种氛围，耳根徒然清静下来，总觉得缺点什么。那时，大院里的胡大爷就是其中一个票友，别看他平时谨小慎微，不多言语，可是一进澡堂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唱得比谁都欢，吼得比谁都响。曾几何时，在老南京人聚集的城南，唱戏成了洗浴文化的一个部分。洗干净了，再吼一嗓子，顿觉神清气爽，浑身舒畅。

        如今的澡堂早就改了名，叫泳浴中心、休闲中心，窗明几净，人人纤毫毕现，反倒不自在了，谁还有工夫吼一嗓子？就算你有这个闲心，别人也没那个雅兴，没准告你噪音扰民。舅舅每每遗憾地说，还是澡堂好，过去的“臭肥皂”洗得头发乌黑，皮肤光滑；现在的洗发精、沐浴露洗得掉头发不说，还伤皮肤，过去的澡堂能免费听戏，多热闹，现在呢……舅母总是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你这老头子，又翻老黄历了，过去你年轻怎么不说？现在你再用“臭肥皂”试试，家里有浴霸，有热水器，不出家门就能洗澡，想听戏的话，有音响，边听边洗好了，过去有这条件吗……

民盟栖霞综合支部  谢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