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父亲是个烂人。 虽然历史对他的评价是淡泊功名,为官清正。但如果他是个好人的话就不该生下我们,甚至不该娶我们的母亲,如果他真的爱她。 二 父亲回来了,妈妈如是说。 父亲要回来了,我们要去门口等他。 “不,我不。”我用眼神示意我可以说出更出格的话。 大哥读懂了我的眼神,给了我一巴掌。 如果可以灵魂相博的话,我当时会把他撕成碎片。 姐姐说,“父亲看到我们接他,会很高兴的”。 三 父亲已经够高兴的了,他辞了他的官,空着手回来。曾经的焦虑和期待,显得像个笑话。 父亲宣布,要把所有的地用来中秫米。所有人都吓坏了,我们哀求他,苦苦地哀求他。他则像一个君王似地笑:“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总会有吃的,没有酒怎么行?”他天真如孩童,那种天真多么残酷。 二十亩地全部都种了秫米,他什么时候都有酒喝。 四 那个冬天,我们很饿,真的很饿。 我们没有吃人家一口白饭,我们劳作。我不知道我们怎么度过那段岁月的。我只记得有天夜里风太大,我们只得去庙里,庙里比家里好不了多少,但是总比家里好。我盯着蓝脸的菩萨,期盼它来把我带走。 我的父亲呢,他的友人遍布各地,他不知在哪喝着酒呢…… 五 我们吃过苦,但那个冬天那样特别,因为姐姐死了。 姐姐死在潮湿的洗衣房内,绿色的藤蔓包裹了她。藤蔓把她干枯的身体安葬了,我后来从未想起过她的脸,我只能想起她身上翠绿的藤蔓,以及那天新发的草芽。 父亲回来了,带着一根黄菊。 我尖叫起来:“你敢带这东西见她!” 姐姐带着那根黄菊下葬了,我没去看。 家里的角落里有两坛酒,我踢翻了它们,流出来碧绿的液体,像蛇。那时我知道了,怨恨是绿色的。 六 后来的话…… 大哥托父亲的朋友做了官,一生未娶,时不时拿工资喝些酒。 母亲跟着姐姐去了,带着出生不就的妹妹。 我? 我仍然向上爬这,父亲以我为耻,认为我是没脸没皮的人,大抵他是对的。 我上了四十岁后,才看到父亲当年写的诗,他从未给我们看过。 他说“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他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我笑着对妻子说:“听起来他好像没有家人似的……”。 后来有一天,我路过我们家,苍蓝色的南山被天空晕开,几个农民在田间劳作,像几滴墨汁滴落在浅墨色的纸上。 我的父亲曾经是哪些农民中的一个吗? 他有没有看见过这南山? 我有没有看见过我们?(浦口民盟陈青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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