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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山的号角
[发布日期: 2015-06-23 ]  本文已被浏览过

   在茅山“新四军苏南抗战纪念碑”前放炮仗能听到军号声,尽管中央电视台“探索与发现”栏目作了揭秘,说是纪念碑前的台阶产生回音。但我相信那个悲壮凄美的传说,一定有一个新四军小号兵就在那道坡坎下饮弹牺牲,从此英灵不散,只要听到枪炮声就吹响号角,激励同志们战斗。

   我相信那个小号兵就是当地少年,原本跟父母家人过着平静的日子。虽然家境也就几亩地一头牛而已,但家人还是希望他出人头地,送他去村里的私塾念书,他倒也用功,数年下来颇有长进。有一天村里来了个戏班子,少年虽不怎么喜欢咿咿呀呀的唱腔,但是戏班里吹鼓手吹奏的唢呐却像勾住了他的魂。那唢呐声清晨如雄鸡报晓,旭日冉升,继而如劲风拂湖面,激越凌厉,又似醍醐贯顶,令人振奋头脑清醒;夜晚时分曲终人散后还有一段徐缓悠扬,九曲回肠,缠绵婉转如歌如诉,如哭如咽。戏班虽然走了,从此少年却迷上了唢呐,缠着家人要求去学习吹奏唢呐。

   父亲知道山顶的道观里那个须发如雪飘逸的老道会吹唢呐。每当老道的唢呐声响起,肃穆的群山里似乎草树静止,百鸟哑然,放眼望去,万物生灵仿佛被老道的拂尘轻轻撩过,被一一点化,沐浴灵光。经不住儿子的再三哀求,父母答应了他。父母考虑到儿子学会吹奏唢呐后在邻里乡亲的红白喜事上凑凑热闹,也能有口饭吃。茅山周边小鬼子没打来之前人烟稠密,人们侍弄着土地,饲养着鸡鸭,也侍奉着老子,厮守于此,婚寿生丧讲究一点的人家都要请来乐器班子热闹热闹。掰着指头数方圆乡村有好几个吹唢呐的,他们大都只能吹成调,不能让人动情走神。据说也有人曾提着厚礼想向老道拜师,但嘴皮磨破了,老道也不肯答应。

   当父子俩走进道观向老道说明来意时,老道像睡着了似的,不理他们。一连三天如此。父亲都劝儿子放弃算了,但是从第四天开始,少年改变策略,只身上山。一迈进道观,就像进了家门一样,扫地挑水劈柴烧火,眼里有活手上不停,看到什么干什么,看他赖皮又伶俐乖巧样,心如古莲的老道恻隐之心终如莲花静开。三个月后,老道颔首答应教他吹唢呐。人们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知识就像水始终往你感兴趣的方面渗透。少年不知简谱、五线谱为何物,但他动员全身每一个细胞去领会去感悟唢呐的每一丝气流,每一声颤声。半年后,他吹唢呐能和老道以假乱真。黄昏时他用唢呐排遣心事,人们能跟着他的唢呐思绪走神。

   少年学成后回到家里,由于父母人缘还不错,找他吹奏的人家还真不少。他吹得婚礼上的新人娇羞迷人,花枝乱颤;吹得寿礼上的寿星满面红光,心花怒放;吹得襁褓中的婴儿时而侧身细听,时而手舞足蹈;吹得葬礼上的天幕低垂,亲人们柔肠寸断;吹得驴儿打滚,公鸡起舞。一时间,十里八乡谁家有红白喜事以能请到他为荣。经常夕阳西下时,少年的唢呐声拂摸着炊烟,吹唢呐的调子随他这次出门的事情而定,红喜事欢快喜气,白喜事忧伤宛转。

   平静的日子似乎没过多久,小鬼子就从上海苏州那边打来了,往日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乡村在鬼子兵的狞笑中烟光冲天,鸡飞狗跳,乡亲们哀号呼喊,赤脚相奔,被杀被驱的,再加上逃难逃兵的,转眼间十室九空,少年的家被毁,家人死于小鬼子的屠刀下,少年因为外出躲过一劫。但这之后也断了生计,一些没跑侥幸活下来的乡亲也顿时噤若寒蝉,即使有什么红白喜事也像做贼似的遮掩还来不及呢,哪里敢请少年来吹闹。乡村的黄昏被鸹吵占领,空气窒息得让人想捶胸。

   少年参加新四军很偶然也是事物发展的必然。少年心中充满仇恨,一心想为亲人报仇。开始他和乡亲们一样对这支悄然潜来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队伍满腹狐疑,他们操几杆“烧火棍”防身都不易,还敢打狗吗?但他们的疑虑很快被新四军的行动打消了,就几次小规模的伏击战,打得小鬼子和二鬼子哭爹叫娘,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令乡亲们私下里扬眉吐气,好像一下子天空高了不少。少年好几次随村里的青壮年掩埋新四军烈士的遗体。起坟时,他不顾他们的劝阻甚至斥责,吹起唢呐,唢呐声咽。

   现在许多游客看到茅山地区山不高,林不密,当年新四军在这儿创建游击根据地怎么游怎么击呀?殊不知,新四军是“大隐隐于市”,与群众打成一片,帮助群众抢收抢种,修路架桥,寻医问药,群众就成了他们遁身的崇山峻岭深山老林。

   少年入伍不久很自然地就当起了司号员。老司号员稍加点拨,少年将一管号摆弄得滴溜溜的,仿佛他生来就是为吹军号的。战场上,到了该刺刀见红的时候,指挥员发出冲锋的命令,少年从战壕里一跃而起,立定高处,全然不顾身边如蝗飞舞的子弹,鼓起腮帮,耳朵边青筋突起,刹时嘹亮如吼似怒的号声磅礴倾泻。少年吹号的样子英姿飒爽,你看他站在视野开阔的高处,如苍松翠柏傲然挺立,一手叉腰,一手持号,风卷硝烟撩起系在铜号上那块已变得暗红的红稠,掀起他衣襟的下摆,他仿佛一尊召唤胜利的雕像。号角激越,如锥如簇,如鼓如雷和着勇士们的震天杀喊,群山呼应,气势压顶。号声中,指战员们热血沸腾,脚下生风,气吞如虎力拔山河;号声中,小鬼子的气焰如霜打雨浇,身似筛糠,魂被鬼索,只差闻号而降了。踏着少年的号角,部队接连打了几个胜仗,战友们开玩笑地说,这胜利是少年吹出来的。

   少年牺牲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天气。那天上午据点的小鬼子几乎是倾巢出动到茅山乡来抢粮。小鬼子认为这样的天气不会碰上新四军,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的,此时正躲在哪个火塘边烤火煨红薯聊天呢,还有这个时候出去“扫荡”,收获大大的,老百姓的粮食都归仓了,而且晾晒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小鬼子的行动很快被新四军掌握,少年他们连队就在今天立纪念碑的山岗上设伏。上午十时许,一小队鬼子兵打着膏药旗在泥泞中磨磨蹭蹭而又大摇打摆地来到山脚时,突然炮声如雷,枪声似风,打得鬼子兵晕头转向,鬼哭狼嚎。小鬼子一阵慌乱后边利用土坎石堆等障碍物抵抗,边扔下几具尸体撤退。眼看嘴边的“肥肉”要溜走,连长看了一眼正瞄准射击的少年,手一挥:“冲锋号!”少年腾身而起,跃上一青石板上,激动人心的号角刹时如怒潮滚滚,浊浪排空;又似万马奔腾,急如骤鼓,号声中,潜伏在灌木丛、沟坎旁、枯草中的勇士如猎手似猛虎,呐喊着疾风般扑向敌群……突然,一颗子弹击中少年的右膝盖,激荡肺腑摄人心魄的号角声让人不易觉察的一颤,转入一个更为高亢激越的音阶,声如霹雳,烈焰剥噼,气冲霄汉。突然,又一颗子弹击中少年的胸部,顿时鲜血汩汩,染红他深秋依然单薄的军衣。号角仿佛狂风中断了线的风筝,猛一往下栽,又被一双巨手用力托起,如此几次,那只风筝疲倦得好像再也无力升腾,响亮在云端的声音划着悲壮而优美的弧线往下掉,但依然不失穿透力,当最后一个鬼子兵抽着筋扑倒时,那号角只剩下短促嘟的一声。

   这次战斗规模很小,诸多史志没有记载或寥寥数语。少年的牺牲如一片灿烂的红落叶缓缓飘落泥土。但他的号角已溶入大地,溶入山河。

   那场小得不能再小的战斗让少年年轻稚嫩的生命戛然而止,那场战斗让少年刻骨铭心,永远难忘,难忘到即便倒下,英灵也不散,听到枪声就条件反射似的吹响号角。

   现在如织的游人中,明媚的阳光里,欢笑的人们一次又一次点燃炮仗,听取那一声短促的号声。有人嘲弄地说,小号兵也太可爱了,搞得跟真的一样,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地一听到炮仗声就煞有其事的吹号。其实,他们不懂得军人的职责、战士的心理,军人就是忠于职守,时刻警醒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哪怕一丝不正常的响动,每一声枪响都是战斗,每一次战斗都准备着冲锋。

   炮仗声响,号声又起。

民盟行知中学支部 吴淑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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