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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五月•热风
[发布日期: 2007-05-22 ]  本文已被浏览过

        1、槐的认识
        我一向以为槐是最中国的树,乡村自不待言,即便在绿化树整齐划一的城市,四五月间,总会有串串槐花突然从某个院墙后伸出来,行人的视觉和嗅觉一下子就被捕获了。

        据说这与人口迁徙有关。说来也怪,中国历史上最为人知的人口迁徙起始地竟然是山西洪洞县城门外的一棵大槐树,那里先后聚集过几批移民,朝大槐树磕头礼拜,一步三回头开始了长途跋涉。他们带着故乡的槐树苗,在异乡定居后,对故乡的怀念长成了房前屋后的槐树。民间常听到有人说:我老家是大槐树的;戏文里也唱:“家在山西大槐树……”把一棵树说成自己的老家,多有创意!文革前有一部电影叫《槐树庄》,内容怎样不敢说,但名字好,很中国。

        槐花可食,生吃、油炸、摊饼、蒸糕都行。我只吃过槐花饼,印象并不深。这次一到青州,表姐、表姐夫就说:“哎呀你早来几天就好了,槐花开过了哩!”显然他们已不把猪肉、鸡蛋作为待客的首选了。

        青州不种水稻,眼下最火的是大棚。但种大棚很辛苦,表姐、表姐夫年龄大了,只能守着小麦、玉米。玉米得在麦收之前点上,沿着一畦畦的麦子,刨个坑,撒了两三粒种子。割麦的时候玉米已经出芽,但还没长到下镰刀的高度。见农时如此重要,我独自去仰天山玩了一天,让他们干点田里的活。

        仰天山景物并不见佳。山上气温低,槐树还没开花,山坡上的槐花却正当时。妇女、孩子们采下槐花,在公路边排起篮子,扯开嗓门喊:“两块一萝!”

        山道旁也有卖槐花的,并保证是真正的绿色食品。有的游客经不住劝说,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蹲下来就着篮子大把大把朝嘴里塞,还不停地嘟囔:“香。真香!”

        下山后,我找了小饭店坐下,老板倒上茶来。刚沾嘴唇,一股清香沁入心脾。“这是什么茶?”我问。

        “这不是茶,”他抓给我看,“是槐米。”

        一把比绿豆略小的颗粒,颜色从黄到棕,沉沉地堆在他掌心。“清火解渴,天热时候喝最好。”

        我见过槐树上的槐荚,没想到它还结这个叫“米”的东西。老板解释它们不是一种树,正说着,又来客人了,老板赶紧下厨炒菜——那里的小饭店基本上都是一人操持。

        回到表姐家,我说起了槐米。他们惊叫道:“你喜欢喝那个?!哎呀不早说,家里有的是!我们以为你不喝!”

        他们向我解释了本槐和洋槐的区别:洋槐开白花,有刺,结槐荚;本槐不开花(可能槐米就是它的花),无刺,结一根棍。他们怕我不懂,打着应急照明灯带我房前屋后地看。“这个有槐荚,是洋槐;这个你看,黑黑的小棍,去年留下的,看到没?这是本槐!”

        就是说我一直以为最中国的槐树来自外国!所以超市里卖的叫“洋槐蜜”!

        那么,那些古代移民离开故乡时祭拜的是本槐还是洋槐?我由槐树而生的那部分民族自豪感被这个问题弄得飘忽不定。

        所幸的是他们把本槐树上结的那一根根小棍叫“槐当啷”或“槐耷啷”,都是悬挂、耷拉的意思,但听上去都是“槐大郎”。

        不管是“槐当啷”、“槐耷啷”还是“槐大郎”,我都觉得很美,既乡土又诗意,而且中国化。
“槐当啷”有何用?

        剥去表皮,里面有一排籽,可食,但很费火,冷了后凝结像肉冻。此物大凉,多食坏肚。上了年纪的人告诉我,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能找到“槐当啷”吃就很幸运了。

        我愕然。本来肚子就空,再吃泻肚食品,中国农民的生命力真比槐树还强!

        2、状元府与洗耳河
        青州市郑母乡东郑村,这是表姐家的所在。我一下车就问:这里为什么叫郑母?表姐说古代有个姓郑的宰相,他母亲在这里生活过。

        就是说郑宰相本人没在这里生活过,但这里仍然为其母亲改了地名。

        从镇上到村里的路上,表姐指着一截断壁告诉我:这就是状元府。

        状元姓赵,大概是明朝的。表姐见我仍然无动于衷,又说他的试卷在博物馆被小偷偷去,小偷后来在沈阳被抓住枪毙了。“国家文物呐,这事你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而且面对那半堵墙,我实在涌不起珍贵文物的联想。后来听说当地准备重修状元府作为旅游项目,我怀疑这样做的效益,一个并不出名的状元,就是把他的宅第修得再好,又有多少人会大老远跑来参观呢?大概是乡里缺钱又找不到挣钱的办法吧。

        下午表姐夫带我去田里转。他指着条水沟说:这是洗耳河。他重复了几遍我才意识到这回我面对的是一则典故:尧执掌天下后,请隐居乡间的许由出来做官。听完邀请,许由跑到河边去把耳朵洗了,他觉得这邀请脏了他的耳朵。

        眼前真是那条河吗?

        是。尧山就在不远处。尧当年在那里君临天下,派人走几十里地去请许由是最符合逻辑的推断。

        表姐夫要带我到坡上去看水库,一步就跨过了洗耳河,我却站在这边久久不动。

        为姓郑的宰相改地名,重修赵状元府的计划,一条即将干涸的清高的河——社会朝着名利涌动,清高就像这条河一样,躺在果园和麦田之间,断流指日可待。

        水库很小,说穿了就是个池塘。因为建在两个村子的交界处,大家争着在堤岸上种庄稼,每年都有矛盾,洗耳河与洗耳河水库就在人们的争吵中无可挽回地越来越消瘦了。

        3、玩棚
        表姐比表姐夫大两岁,都是近六十的人。在农村这个年龄的意味比城里更糟,好在表姐夫还有点“公差”,他是村里的收储员。东郑村到镇上只有一里多路,那里有农行和信用社,我不理解村民们干吗要把钱交给他。表姐夫笑着说:他们玩棚。

        玩棚就是种大棚。为什么种地叫种而种大棚叫玩棚,这是我始终没弄明白的问题,反正他们都这样叫。放眼望去,青州一片明晃晃的大棚,我只好理解为他们把土地都“玩”到塑料布里去了。

        北边的寿光玩棚玩富了,青州人看得眼热,也跟着玩。正因为是跟着玩的,所以青州的蔬菜至今没“玩”过寿光,有人另辟蹊径,玩大棚花卉,“玩”出了“长江以北最大的花卉市场”——他们自豪地说。

        当然还有不少人种蔬菜,这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寿光的蔬菜不够卖,那边的农民开车过来把青州蔬菜拉回去。从这个意义上说,青州的菜农被寿光的菜农“玩”了。

        到表姐家的第二天早上五点来钟,我就知道了收储员不是个闲差。堂屋里一下子来了几个人,相互间并不多话,只是紧紧攥着钞票,等着表姐夫清点。他们最多的存了七千,最少的两千四,都是头天的收入。我吓了一跳,这收入连城里的“金领”也比不上呀!

        表姐说:没那么容易,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果然,大棚不是外面看上去的那回事。我原以为大棚只罩着一层塑料布,进去才知道里面最多可以有七层:地膜、一米棚、二米棚、三米棚……他们以大亩为计量单位,一大亩有两千多平米,相当与3.24市亩,很多大棚的占地面积超过一大亩!于是棚中有棚,层层叠叠,以保证植物的生长温度。我进大棚时,正是太阳当空,棚内塑料布被层层揭开,从这头看不到那头,真像一座两千五百多平米的迷宫。我觉得这该是“玩”的另一层意思。

        棚内温度很高,没走几步我就汗透了。棚主告诉我此刻接近四十度,说着他把棚顶的口子拉得更大些。棚主姓冀,三十多岁,穿短裤背心,很黑。他承认背心是知道我要来才穿上的。在棚里光腚也没事,他说,谁看得到?他老婆在一旁捂着嘴笑,显然是默认这个事实。

        我无法再朝里去,因为他们在浇水。大棚虽然普及了,但他们仍然用最古老的漫灌,电视上放的喷灌、滴灌在这里根本看不到。我问为什么,他反问:那不得要钱?

        看来他们的收入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高。

        那几天正逢北方大面积干旱,热风吹得人昏昏欲睡,虽如此,走出大棚还是感到透骨的凉爽。玩棚的人一年到头在气温的急剧变化中进出,起早贪黑,决不是身体条件一般的人所能承受得了的。

        几辆农用车停在狭窄的通道上,玩棚的人忙着采摘、打包、装车。热风吹起,棚晃动成一片光亮的海洋,玩棚人的身影愈加黝黑。

        到底是人玩棚,还是棚玩人?我站在坡顶自问。

        4、穿过热风
        背着表姐一定要我带上的几十斤黄豆,我从青州到了兖州。要是按古代的区域划分,我是把齐国的黄豆带到了鲁国。古代的地界很小,就说九州吧,我从南京到青州,连头带尾至少沾了三个州的边。这样一想,背上的黄豆似乎轻了很多。

        兖州过去因煤炭而闻名,现在却还是个县级市,而邻近的曲阜,过去只是个县,现在也成了市,与兖州平起平坐。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兖州的煤炭生产已过了高峰期,其他产业却还没起来,在计划经济结束多年后,他们还在计划经济狭长的影子里乱转,而曲阜借旅游崛起,眼下旅馆的房价比兖州贵几十块。

        过路的火车没座,到达兖州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风还在刮,热烘烘的,我不得不在宾馆房间里打开空调。

        早上六点不到,我被一阵阵歌声、掌声吵醒,打电话到总台抗议,他们也很无奈。一个传销组织租用了宾馆二楼的会议厅,我打电话时,男传销员们齐声高唱“老鼠爱大米”,雄赳赳气昂昂的。

        没辙,还是去曲阜转转吧。我犹豫了一下,决定把黄豆留在宾馆房间里。

        “三孔”里布满了“精通周易”的人,到处拉人看相,要么说自己是孔子的七十几代孙,要么说“圣人故乡人不打诳语”。他们都声称看相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不收分文,可没说几句话就叫你去给孔子上香——三柱香一百零八元。

        在孔林,一个中年妇女拽住我,自称是“上香人”,非要跟我谈谈。我知道又是那套鬼话,可她却一直追到了二门外。

        门口的工作人员向我证实此人就是“上香人”。“上香人”是守墓人的儿媳,而守墓人和“衍圣公”一样是世袭的。“上香人”是唯一可以在孔林中点火的人,地位很高,可她要赚“香火钱”的劲头实在令人恐惧。孔林的二门是齐鲁的分界,她为了给我算一卦竟然追了两个国家!

        燥热的风刮个不停。孔子,一个一生困顿的思想家,被当地人升格为神——财神,于是曲阜就到处烟尘缭绕了。

        回宾馆去取黄豆时,正逢传销组织会间休息,还是那首“老鼠爱大米”在楼道里震耳欲聋地迎接我。想到那几十斤黄豆,我顿时热汗淋漓。

        江南比山东凉爽。

        但山东热的不光是气温。

        真该这样到处走走,感受中国的温度。

        黄豆颗粒很小,煮开之后香气四溢,肯定不是转基因的玩意。泡上一杯槐米茶,我坐在山东的气息中品味此次山东之行。

民盟文化总支  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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